冬天的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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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life.sina.com.cn 2001年12月10日10:49 生活时报 |
车前子 冬天上饭店,是件苦差事。才吃暖的身子,回家路上热气就全跑了。冬天是居家的日子,把婚姻生活中的美满发展到极致的日子。如果有婚姻的话,谁还出什么门呢?热火朝天地炖一锅羊肉,喝几杯绍酒,燕山雪花大如席,我自掩门读春秋。冬天如果没有一个和睦的家庭,那是最头疼的事。 客居京华,冬天的吃,好像就是羊肉,还有大白菜。现在的菜市场,即使是冬天,物产也很丰富,但不吃羊肉,不吃大白菜,就好像冬天空洞得很,人也没劲。 就是苏州,那一个与羊肉没什么缘分的城市,一立冬,附近的农民也会赶到城内,临时租一间房子,开起羊肉店,一立春,顿作鸟兽散。苏州旧俗,说春天的羊肉有毒。看来苏州人是以小人之心,度伟大的羊肉之腹了。附近的农民,以藏书乡的烧得为最好。所以羊肉店门口,一律都挂“藏书羊肉”的招牌。即使焚书的,也是如此。藏书乡的农民,羊肉汤烧得的确好,羊糕也能做得软硬兼施,一刀切下去,是绝不会碎散的。而红烧羊肉,却要数吴江的桃源乡了。我吃过几回,某小说家请的客,味道最正,那烧羊肉的大师傅,与他家是世交,据说还有点姻亲关系。烧羊肉的大师傅,他的祖上也烧羊肉,有一次宰羊,那羊流泪,他的祖上也就不忍下手,又养了几天,当然,最后还是被宰了,因为这羊偷吃了大师傅祖上给他老母亲炖的冰糖红枣,这是冬令补品。不料,偷吃补品的羊,肉竟史无前例的丰美。从此,他家宰羊前,总先给羊喂上一碗冰糖红枣。不知这是不是小说笔法,但也可能是真的。袁世凯吃的填鸭,都先用鹿茸喂过。 白菜呢,白菜好吃又好看。白菜个头大,敦实,也憨厚,像蔬菜中的大将军,像大王,但白菜好像从没有得到过这个地位,所以让白石老人也愤愤不平了,他在一幅画上题道:“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果之先,独不论白菜为菜之王,何也?” 齐白石曾把他的一幅画,画的也是白菜,想与歇在他家门口的菜农交换,以物易物,换他的一车大白菜。菜农一听,就差上前去用手摸摸齐大师的额头了,心想,这老头子是不是发烧啦。可惜这菜农不识货,要不,倒又多出段艺坛佳话,可与王羲之的换鹅媲美。其实到此,即使为止,也已是佳话了。 白菜好吃,白菜心尤其好吃,生吃,拌点鲜酱油、白糖、味精,就羊肉汤,羊肉汤也更鲜美了。 “新聚丰”饭店,以一味家常菜闻名,即“白菜烂糊肉丝”,五六十年代的上海人,比现在擅吃,常坐了早班火车来吃这味家常菜,临走时还用备好的保温瓶再带上一瓶,到家尚热,正好孝敬父母。这是“新聚丰”的大师傅告诉我的。美食佳肴,能助伦理,也能兴教化。世风浇薄人心不古的年头,吃也会吃得粗糙。 我在70年代初期吃过“新聚丰”的“白菜烂糊肉丝”,那时,“新聚丰”已不做此菜,因请客的是吃客中的老法师,和店里的大师傅都很熟悉,所以他们就提前准备了。我父亲比较开通,“多年父子成朋友”,他每有饭局,总带上我。“白菜烂糊肉丝”,要一夜的火候,专门有位师傅看守。那天吃到的辣白菜,也极让我回味。 现在饭店里的“白菜烂糊肉丝”,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白菜炒肉丝”而已。我后来吃到的,只有木渎“石家饭店”还像点样子。 “白菜烂糊肉丝”,我在民国时的一本笔记上看到,在当时饭店的菜单上,菜名只写“白菜烂糊”,或“烂糊白菜”。 吃了一些炖羊肉,饭店里的,朋友家的,还是觉得内子的羊肉炖得最好。她炖羊肉时,都悄悄地不被我知道,我疑心她有秘方,她有时放黑枣,有时放萝卜,有时放葡萄干,都用一把小秤秤过。我追问过一次,内子笑而不答。她这一笑而不答,像是问禅了。 吃一款美味,是一次修行。 冬天,做一个北方人是幸福的,吃吃涮羊肉、吃吃烤羊肉,还有一车大白菜在地窖里静静地等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