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爆辣子
对于田螺(特指小田螺,又称螺丝、螺蛳),说实话一直不很感冒。这不感冒基本源于它的永远不改贱性,还有那永远收拾不利索的黑糟糟黏糊糊的外观。小时候,老家那边地也肥呀水也美呀,河沟沟缀着的石头地下一片片乌秧乌秧的全是这玩意儿,根本没人吃,捡回去拿石头砸了掺着苞米面、麦麸子、稻糠还有剁碎的大头菜皮子来喂鸭,鸭子们吧唧吧唧
吃的那叫一个香。人们偶尔吃的是蝲蛄虾和钉螺。说到钉螺这事和南方人讲要吓个跟头,不好吃不好吃有血吸虫的!我说俺们东北天寒地冻,小日本子的残留物遍地,还就这个东西适应不了这气候,冻死啦。
那时和爷爷上河,爷爷去甩网,我就光着屁股在河边翻石头,钉螺捡了,蝲蛄虾捉了,螺丝瞅都不瞅,除非是碰着个头奇大几近成精的我才偷偷捡回去养着看能不能变成螺丝姑娘,最后不下干死、饿死、热死、窒息死几种结局。钉螺和蝲蛄虾拿回去在一起清煮了,加点咸盐就成。平时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爷爷和阿爸在这时候也就由着半斤苞米烧下肚,你一句我一句胡说八道,竟也其乐融融。爷爷打来的葫芦片子(一种扁扁的小鱼)熬汤,抉两段蒿子秆儿,搁了浓浓的辣椒酱,辣的汗水都糊住了双眼,吸溜溜狂喝冰凉的井水直到拉肚子。
那时有部电视剧《外来妹》,里头有个小生就叫做小螺丝,是汤镇什么的,哥俩分不清。记得很清楚,里面的人就吃炒螺丝。我问爷爷这个嘎拉(我们管所有水生贝壳类生物通称嘎拉,可能是蛤蜊的变音)不是喂鸭子的吗?爷爷说那是南方,和咱们不一样。从此我对南方的概念就开始比较清晰了:吃鸭子食儿。
等到真真亮亮的到了南方的土地上,忽然惊诧于山水的灵秀和姑娘们雪白的脖颈,还有就是甜了吧唧的南方菜。大学时寝室里基本都是北方人,每次从食堂回来都要把搪瓷饭缸狠狠一砸,大喊一声--口里淡出鸟来了!然后跑出去要么吃羊肉串要么吃麻辣烫要么就嘬螺丝,这里面,嘬螺丝最有趣。寝室里有个苏北的,嘬螺丝也是由他带出来的。第一次看到他捧着一盒螺丝回来,我大叫一声你是个鸭子,旋即被痛扁。寝室里另外两个准南方人(长江以北的江苏人)也吃这口,一开始我们另外五个北方人看这架势实在不敢动筷子,可耐不住那酱汁扑鼻的香气,再看那仨准南方人吱吱吃的开心,凑上前捏着一个,没有牙签就用制图的圆规挑出肉来,哆哆嗦嗦的把前段和后段的下水咬断……这工夫那仨南方人都吃了一大半了。说实话确实骇人,他们是这样吃的:用筷子随便挟起一枚往口里一丢,一噘嘴一呲牙,吱的一声,壳便飞将出来,但留螺肉在口里。最神奇的是那下水内脏已然断了开,留在壳子里。这等工夫瞧的我们五个北方人是眼瞪嘴呆,呆过之后唯恐落后,左右手开弓,一时间汤水淋漓酱汁四溅,不堪入目。
还没等过瘾,一盒见底儿,老六继续很不争气地抱着盒子舔底下的汁水,被赶出宿舍。几人一商量,大伙凑钱再去搞两盒来过瘾。分配任务,仨准南方人去风味餐厅买螺丝,我去门口超市偷摸买啤酒,背着书包以遮人耳目--第一遮楼管员大妈、第二遮隔壁寝室的豺狼。那螺丝真是便宜,三块钱一大盘,装得满满一餐盒。
这回,仨准南方人就被我们五个膀大腰圆的正宗北方汉子挡在圈外,蹦着高儿也够不着。他们在外边急得要命,我们在里面更是急,怎么就学不来人家拿筷子一挟一丢一嘬一吐。实在不行了,累得满头大汗,螺丝没吃几个,腮帮子马上就抽筋了。不得已,倒上啤酒承认错误自我批评自打嘴巴自我污蔑自我糟践之后虚心请教,仨老师原谅了我们的错误,耐心地开始示范起来。
这螺丝的尾巴尖是“磕”(不知道哪儿的土语)掉了的,根据物理学上的气压原理,用舌头尖顶住螺丝的大口,同时收腮帮子,在口腔中造成大气压强远远低于正常的环境,独独“磕”开的尾巴通过嘴而留在外边的正常大气压强环境中,然后舌头顿力收回,瞬间造成口腔内外的大气压强差。而发生了弹性形变的螺肉原被挤压在这个唯一的通道中,就像一个活塞装置。外边的大气压把活塞推向口腔内的低压环境,于是“biu”的一声,螺肉就射在舌头之上了,随即用舌头把螺肉的后段碾断,和壳一起吐出。
这么解释有点变态,好像还很麻烦。但其实熟练工操作这个完整过程大概只需要一秒左右!仨准南方老师一边讲一边嘬,嘬的越来越快,话语越来越含混不清,到后来只听见三个人吱吱吱吱不停,间歇性的唔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说话还是爽的直哼哼,愈发的暧昧。
结果是老师们又被暴力胁迫到了外围,继续蹦高,我们五个人在中间围成一圈埋头苦练。渐渐的我们悟了道,找到了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嘬螺丝的感觉。
不出两周,青已经胜过蓝了,后浪也推过了前浪。总结,吃东西还是生猛第一技巧第二,以生猛为精神纲领,以技巧作为手段,无往而不利。(补充:我们老大一唐山大兄速度最快,他通常是把螺肉全部吃下去,没有截断内脏的步骤,暴寒)
其实这螺丝还真没什么好吃的,主要是吃的过程,汁水的味道和费劲八力的吃相才有趣,比如麻小比如鸭脖子,肉剔好现成的放在哪儿谁会去吃一口?不过现在餐馆里的螺丝实在是不敢吃,又比如麻小,除非是自家料理的,否则我绝不吃一口,胃肠不好。但实在是馋,刚到上海时吃过一次炒螺丝,坏了两天肚子。周末溜达,看到超市里有这东西(还真少见,因为它太便宜没利润吧),装作懂行的样子扒拉扒拉,旁边一上海老伯伯开腔了:嘎好青壳螺丝,码回去炒炒蛮好!女友赶紧提出十万个为什么之一,青壳螺为什么好?我胡编,青壳……青壳……好啊……因为……它……青啊……好看,卖相好!被女友鄙视。还是老伯伯分析的透彻:青壳螺嫩啊,壳子软,剪刀么尾巴剪剪,炒出来也好吃!
一块一斤买二斤够一大盘,回家用牙刷挨个刷干净,洗好几遍。放在盆里,搁点香油要么色拉油也行,可不是入味啊,是让它闻着油香味儿把脑袋探出来,多喝水清清肠子,到第二天再洗两遍。热水里头焯一下(我还放了点白酒,感觉能去去腥),沥干待用。锅里多放点油,多点葱姜蒜丝加一大把红辣椒和花椒爆香,再放点郫县豆瓣炒。糊锅底之前把螺丝放进去,旺火翻炒一会,腥气散去,加入兑好的调味汁(老抽、生抽、五香粉、糖、香醋),焖一下,然后放水刚刚浸没螺丝,再开盖儿大火把水逼没。拍点蒜末,放点香菜,开嘬。
呛得女朋友鬼叫鬼叫,把隔壁的房东也招来了。自家做的干净好吃啊!嘬着鲜香麻辣,喝着酸梅汤,吱吱叫唤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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