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艾英

　　我在深山老林中搞社教的半年当中，的的确确吃了6个月的搅团糊汤和浆水菜，但我也曾吃到过美味。那些东西封存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味觉的触手不经意间牵动了那根红绳，于是一连串的美味就像红线上的珍珠，一颗颗依次跌落在我记忆的盘子中，那叮呤噹啷的响声，向我描述着艰苦日子中的美妙往事。

　　我在的那个小山村，只有九户人家27口人，位于两条河的交汇点的山坡上。河水水流湍急，水质清凉甘甜，没有丝毫的污染。河水里的一乍长的鱼成群结队地在浅水里游弋，脸盆放下去再端上来，里面就会有十几条鱼。稍深一点的水域，尺把长的鱼挤挤擦擦地窜来窜去，一见人就争性恐后地聚拢过来，一把草籽撒下去，水面立刻打起无数个水花。只可惜，那里的老乡不吃鱼，为了不违反与贫下中农同吃的纪律，我只能每天担水时用草籽一次一次地喂鱼，在吃着难以下咽的浆水菜时想着鱼的鲜美。

　　一次暴雨使河水猛涨，随即水又迅速回落，河滩上留下了一大片细鳞鱼和鲫鱼，一脚就能踩住几条。老乡们不吃，便宜了村里的狗，它们蹲在河滩上低头猛吃一顿，直撑得三天都叫不出声来。我实在舍不得这大片大片的鱼，就耍了个小花招。我把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叫来，看着我在河滩上拣几条鱼洗净穿在树枝上，架在两块石头上生火烤鱼，虽然没有盐没有调料，但鱼身上的油吱吱地冒着，滴在柴上，轰的一声火花四溅，很快鱼就烤得焦黄焦黄的了。鱼的醇香第一次在这深山老林中上空漂荡。这处女香终于打开了山里人封闭已久的嗅觉味觉器官，缺食少肉的胃第一次向鱼敞开了大门。他们跟我学着吃了一条又一条，最多的竟吃了20多条。

　　他们又在河滩上搜寻挑拣，一脸盆一脸盆地往家端鱼，为了经常能吃到鱼，我教他们晒鱼干和烧鱼。山里没油没醋，我就把鱼放在锅里，加些盐和浆水菜，用野葱野蒜野花椒当佐料小火焖，出锅的鱼个个酥烂，连鱼刺都入口皆化，味道不亚于现在的酸菜鱼。鱼香从此就在小山村上空缭绕，至今已有近40年，烤鱼、鱼干和浆水菜炖鱼成了山民们苦日子中的亮点，有鱼吃的日子，村里像过年一样热闹。不久他们也学会了摸鱼用棍子打鱼和用叉子扠鱼。

　　一天晚上我正领着妇女们唱歌，一头獾猪闯进来，一下子就把煤油灯撞灭了，我大脑一片空白，手脚无措。还是山区的妇女厉害，她们大声叫着自家的狗的名字，很快九只猎狗就把獾猪撵得满山转，狗吠猪叫人喊声响成一片。一会儿人们就把咬死的獾猪拖了回来。

　　他们把獾猪的皮剥了，用斧子劈成大块，连骨头带肉扔进大铁锅，架上火要煮着吃。我说把獾油留着治烧伤吧，他们说这里用不着那个，不如煮了吃着香。我就说，那我就再教你们一着吧。这时他们已接纳了我，我说的话他们都认为是可信的。

　　我把獾油放到铁锅里熬成油，把我随身带的准备治肚子疼的红糖拿出来放到锅里，等糖冒烟了把肉放进去炒，还是用野葱野蒜野花椒作佐料，加水慢慢炖，快熟了加盐，肉进味了出锅。山里人大气，肉炖好了人人有份，我们也分到了一碗。初闻有些腥味，吃到嘴里，肉质细嫩，浓郁醇香，妙不可言。只可惜，长期吃流食，胃拒绝油腻，我为此付出了拉几天肚子的代价。

　　还有一次，到一家吃搅团，一进门我这学化学的鼻子就闻到一股奇香，看碗里浆水菜的颜色碧绿，锯齿形的纤叶玲珑可爱，吃到嘴里甜香溢满口腔，越嚼味道越浓。我问主人这是什么野菜，主人淡淡地说，是老林中的树叶，我信以为真。第二天吃糊汤时，主人又在碗里洒些像芝麻样的东西，香味比芝蔴味道还浓，我暗暗称奇，心想深山中真有好东西。

　　等到社教工作团给我们下任务，要我们把山民们私自种的罂粟调查清楚上报时，我们才知道我们吃的浆水菜是罂粟叶子做的，那类似芝麻样的东西是罂粟籽。上面指示，已结果的要注册监管，割出来的原鸦片上交国家；没结果的一律拔掉。我们在山里转悠了半个多月，在人迹罕见的山坳里，有水有肥有阳光的地方，终于发现了大片大片的罂粟，山民们用粗制的鸦片与走私的香港人换取些零用钱。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花朵。那慑人心魂的大红大红的花朵像火焰，像云霞，像瀑布一样燃烧，飘逸，流淌。我们这些有些小资情调的大学生，一边拔一边流着眼泪，山民们也陪着流泪。我们流泪是怜香惜玉。他们流泪是为了生计。那些日子，我们天天能吃到罂粟叶做的浆水菜，香甜中尝到了丝丝苦涩。

　　苦日子中会有香甜，香甜中必有苦涩，这大概就是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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