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 走过坠落的繁华(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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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life.sina.com.cn 2005年06月06日10:25 新华网 |
徽州四雕的技艺加起来仍无法与歙砚的成就相比,在屯溪老街的“八百砚斋”,我手抚非卖品的“万古琴”,禁不住心中涌起慕求的欲望,这世间无双的砚品,这质比美玉的珍奇,是读书人的梦想啊--纵然是电脑写作的年代。“万古琴”是一方长约两尺的砚台,纹理缜密细致,七弦清晰可见,加上砚师独到的雕刻设计,成为砚中绝品,砚池四周松涛隐隐,让人想起李白听蜀僧睿弹琴的诗句:“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弦上凝固不发的音乐是如此沉寂、深幽而感人。歙县许国石坊后亦有一家著名砚店,我徘徊于中数小时,只为了观注砚师的祖传绝活,看见他灵动轻巧的刀功,信手拈来的诗文和画境,常常会想,他是谁的后人呢?李少徽?潘谷?还是汪伯立?笔墨中人极重歙砚,昔日米芾以一方刻有三十六峰的歙砚换得苏仲恭精致私花园一座,倒也称得上“价值连宅”。 歙县店铺里总有成套的文房四宝出售,装在一个锦缎的盒子里:歙砚、徽墨、澄心堂纸、汪伯立笔,没有一样不是物中之奇。我对于其中的徽墨有些偏好,行前搜罗几块,回来后常在提笔之余把玩,那异香极为独特,是别种所无。歙人中制墨名家迭起,自南唐著名的李廷圭,至近年独享盛名的胡开文,制墨都有绝艺。明代董其昌称赞当时的制墨大师程君房说:“百年之后,无君房而有君房之墨;千年之后,无君房之墨而有君房之名。”我们离从前太遥远了,只好持着普通的售品,怅然想往古时精美绝伦的墨锭。 徽州是个人文气息十分浓厚的地方,相对它是程朱理学的发源地这一事实,我不知道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徽商发迹多半是因为在扬州卖盐,富甲一方后即回徽州花费巨资兴建书院学田,“十家之村,不废诵读”,英才硕儒辈出,称甲江南,四百年间而有六状元,五百进士,号称“连科三殿举,十里四翰林”,南宋又有程颐、程灏和朱熹,注经奉儒,为一代大家。 世上再没有一个地方比徽州府更喜欢建牌坊,它简直随时随地盖,--有一种门牌坊就镶在家门墙上,斗山街还留着这样一个,是皇帝表扬一个黄姓寡妇的节烈,极为高大,镶嵌于封火墙中数百年了,现在已失了庄严,只让人徒然为旧时女子悲伤。 要看牌坊去棠樾最好,那天叫了辆三轮车,突突地在乡间开,周围秧田延绵着,平常极了,忽然右转弯,便有一群七座高大巍峨的牌坊映入眼中。鲍氏牌坊群在明清两代陆续建成,中间亭口有最好事的皇帝乾隆题字:“慈孝天下无双里,锦绣江南第一乡。”据说,乾隆下江南时接见八大巨商里,徽人占半数,在扬州即由棠樾人鲍漱芳接驾,其时这七座牌坊只建了“忠”“孝”“节”三座,唯独缺少“义”字牌坊,乾隆口谕鲍漱芳修建八百里河堤,发放三省军饷,准建牌坊“乐善好施”,这座牌坊可谓天下最贵重的建筑物,四根石柱一面石匾竟值得八百里河堤和三省军饷,徽商的殷富也真让人挢舌不下。 我站在牌坊下想象当年的盛象,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插秧时节,无限辽远的秧田和小山包绕着过去的“江南第一乡”,高大的屋宅古老而破敝,昔日的荣耀渐渐演绎成神话,只留下了牌坊,次第地罗列“恩准”“敕命”和“敕建”,除了那些平庸而沉溺于旧时王谢风流的后代,谁还能弄得清这些语气里的差别呢?我的祖先离开徽州府已经一百多年,然而至今仍能听闻到从前那些豪华的碎片:家族交游的名士,家族建屋的热闹壮观,家族中的高官显宦。这一百多年来祖先们经历了无数战乱和天灾,在穷愁困顿中他们仍然带一点徽州尾音说道:“祖爷爷那时候呵,书房里用的小厮丫头都有十来个,捧砚的不管磨墨--” 那富丽雍荣,清雅绝伦的往昔!家族走过的一百年和整个新安流域经历的世纪大致相类,在不知不觉中,昔日的风情、文化和道统都成了文物,只能留在层山叠水中睡着了的徽州。那两百年前的盛大景观已只能怀想,而不得再见,但它又处处留着影踪,让人无意中得窥一斑,增添慕想。社会进程无情,从前天下首富的徽歙,如今却是贫困地区,造就一代徽商的稠人狭地,如今也在造就贫穷,后人们只愿守护古老衰朽的华屋,却不愿继承前人抛家别子数十年外地营运的毅力勇气,也许,这就是创业和守成、衰落之间的必然承续。 徽歙如今依然被无数的画笔赞叹,依然以独特的封火墙、高窗、砖雕被描绘在许许多多水墨中,然那繁华却已如星坠落了,如织绣春景凋敝了,只留着老旧的屋宇、花园和雕刻,宁静地于白山黑水的楚中偃卧,宁静地走进世纪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