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

　　出得门来，才知道自己对外界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这里的每一条漂亮的小路全是一模一样的。马路两边古雅的灰色楼房，光溜溜的车道，匆匆的行人。不论白天夜里，我都处在一种心不在焉的恍惚状态中。有时也想，说不定这就是我的巴黎？

　　整天整天地，我坐在北京一座高楼的单元房里，或写作，或发呆，或看互联网。外面是不能去的，因为到处灰雾冲天，还有吓人的交通混乱和噪音。

　　然而却有机会去巴黎。本来也不太想去，因为工作忙，因为不想扰乱自己的好心境。心底里还是不知怎么有点蠢蠢欲动，有点未曾泯灭的好奇心。在惶惑与麻木的状态中，随着“组织”的安排去了。

　　到达旅馆之后，才发现这一趟出国对我来说困难大得很，旅馆里虽然充满了巴黎式的舒适，我却在这封闭的小空间里坐立不安。我找不到我要用的那些日常用品了，比如梳子、牙刷、袜子之类……为了图省事，干脆将箱子往床上一倒，重新再清理一遍。忙得一身汗，总算把要用的东西找出来了，就去洗澡。奇怪的是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又找不到要用的东西了。刚才明明放在桌上摆得好好的，钥匙啦、拖鞋啦之类，一眨眼又不见了。于是又开始找。楼下已经在催我去参加活动了，我还没找到钥匙呢。后来终于在

　　出得门来，才知道自己对外界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这里的每一条漂亮的小路全是一模一样的。马路两边古雅的灰色楼房，光溜溜的车道，匆匆的行人。住了七八天，就连旅馆所在的这条街我都从未搞清过，更不用说市中心的那些地方了。不论白天夜里，我都处在一种心不在焉的恍惚状态中。有时也想，说不定这就是我的巴黎？反正没有任何方向感，干脆懒得去辨方向了。每天出门前，就拿支笔，拿张纸到旅馆前台去询问。巴黎人的热情是发自心底的，不仅详细画图，写下你要找的商店的位置、名称、所需使用的交通工具，还告诉你室外的温度，是否有雨等等。不但老年的工作人员，就连那些年轻小伙都个个会说英语，有求必应。

　　受到巴黎人热情的接待之后，胆子就大了，决心到市里去逛一逛。主要还是因为我要买一本英语书，不去不行。仍然是头昏眼花加上近视、无方位感。走出门不久就迷路了。拿出旅馆接待员的小纸条来去问路边的妇女。金发的中年妇女抛下谈话的同伴，拉着我走出十几步远，指着马路细细地将书店的方位讲明。很快我就找到了那家大书店。里面全是法文书，而且人来人往。我要找的书到底在几楼，在哪个柜台呢？完全没法判断。这时我看见每个柜台上都有台电脑，心里就一喜。先问问再看吧。一问，果然每台电脑里头都有全店的资料。小伙子告诉我，他们店里没有这本书。他要我去另外一个专门的英语书店找找看。于是画图，标明方位，写下书店的店名，所在的街道，要坐哪路车，车站的位置等。

　　走出书店头又昏了，找不到公共汽车站，手里拿着那张纸条也不会看。于是又去问一个溜狗的少年。少年对我做了个手势，吹着口哨将我领到车站那里。巴黎人怎么这么好啊。

　　第二家书店里也没有。两位戴老花眼镜的年长妇女整整在电脑前查了二十分钟，最后郑重其事地告诉我，离这里较远的“公主街”，有家不显眼的人物传记书店，那里头很可能进了这种货，可以去碰碰运气看。但到那里坐公共汽车和地铁都不方便，最好坐

　　年老的出租车司机将我送到店名为“乡村之声”的小书店门口。我一说明来意，那位店员就一拍大腿叫道：“哈，我们还有最后一本！”我高兴得脸都红了。他上楼将书拿下来，包好交给我。

　　回去也懒得找公共汽车了，就打车。后来的几天里，仍然是天天找东西，天天迷路。

　　在夜里，巴黎小街上那些黄色的路灯就如海上的浮标……

　　我必须回去了，我不愿过天天找东西，天天迷路的旅行生活，家中的工作等着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