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

　　小牛奶店

　　记得很小的时候，早晨起来坐在我的小餐桌前，顿顿早饭都离不开妈妈买来的黄油。那些黄油不是装在盘子里，而是装在碗里，一大块，有时候是抹在面包上吃，有时候是抹在馒头上吃。长大了，才知道那些黄油是在离我家不远的西四小牛奶店里买的，牛奶店非常小，门口有一个大冰箱里，冻着大块大块的黄油。从这里买来的黄油没有什么包装，大小块不等。在音乐学院上学的时候，还常跑到西四去买黄油，买回来放在水杯里，非常新鲜，第一天吃起来最过瘾；但学校宿舍里没冰箱，第二天吃起来还有清香；第三天清香没了，但大家还能吃得摇头晃脑；第四天黄油发深黄；第五天要看看闻闻再吃；第六天要扒掉上面一层吃下面的；第七天，还是有勇士能把杯子里的黄油打扫得一干二净。那时候真是不怕胖！小店里的黄油都是从新疆运来的新鲜黄油，所以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清香，是所有的进口黄油都比不上的。现在这家小牛奶店还在，黄油还在，虽然我已经不怎么爱吃黄油了，但还托过朋友去那个小店里买黄油回来，只是为了怀旧。但是，西四要拆建，那个小店可能会保不住了。

　　小副食店

　　小时住在丰盛胡同的时候，出了胡同口，就是一家副食商店。等我会自己出去买吃的时候(妈妈从小就怕我对钱有认识，所以直到小学三年级才让我脱离大人的管制，独自出去学着用钱换零食)，常跑到那个店里去买小吃。那个副食店里没有什么高级食品卖，凡是沾奶的东西都没有。里面黑里咕咚，玻璃柜里最多的是果丹皮、水果糖、核桃酥，还有装酱油和芝麻酱的大缸。现在这个副食店肯定已经变成超市了，但我还是留恋那个黑咕隆咚有木头门板的副食店。后来在英国的时候，朋友请我吃英国的核桃酥，说是健康食品，并说在英国吃核桃酥的人比吃巧克力

　　又一顺饭馆

　　我上的小学是北京实验二小。小学四年级，“文革”开始了。妈妈突然对我宽大处理，允许我和同学一起去小学附近的饭馆吃午饭。那时一群小学生天天下馆子，是非同小可的开心事。不用闻学校食堂里那种单调的饭菜味儿也不用回家和父母规规矩矩坐八仙桌，我们大摇大摆走进又一顺饭馆，喝羊肉白菜汤、小豆粥，吃切糕、炸糕、肉包子……。又一顺对小学生来说真是天堂，饭菜便宜，有甜有咸，基本上都是孩子爱吃的东西。一毛钱可以吃一碗羊肉菜汤外加一碗白米饭。现在西单已经给拆得面目全非，又一顺饭馆在哪儿呢？

　　格林威治村里带大沙发椅的咖啡店

　　我刚到纽约时是住在格林威治西村，附近有个咖啡店，里面有很多大沙发椅，学生们或年轻艺术家们去那儿一坐就是一天。大窗户，阳光充足，有便餐吃，边吃边和女朋友在一块儿聊隐私，或者和艺术家们一块儿高谈阔论。即便什么梦想都不实现，坐在那些旧沙发里，说上一天大话也不觉得累。

　　曼哈顿东区的老意大利冰激凌咖啡店

　　搬出曼哈顿西村，住在东区的时候，我喜欢去一家老意大利咖啡店坐着看书。身后总有一个亚洲男人，每天在固定的位置上，看书写字。后来发现他是一个日本作家。怎么发现的呢？是一抬头，看见墙上一个镜框里镶着这个人的照片和报纸对他的报道。这个小店名气古老已经被人忘了，这个日本人就是小店今天的骄傲。可惜我没记住那个作家的名字，也没仔细看报纸的报道，因为来到纽约的外国艺术家，几乎每人都能随便抽出几张这类的剪报来吹嘘。没准他真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但是伟大的作家会享受天天坐在挂着自己照片的咖啡店里写作，被所有的顾客目睹么？

　　饭馆的音乐气氛

　　住在曼哈顿东区时，附近街角上有一家日本饭馆，因为物美价廉，成了我的食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个饭馆里每天放同样的理查克莱德曼的音乐。在人享受生鱼片的同时，要听这种像粉色假奶油一样的声音，很有身处殖民地感觉，但纽约又不是殖民地，可能老板是东京或香港来的。果真不久后，这个可亲的小馆子就没了，那音乐显然是辱没了新鲜生鱼片的声誉。而在三十街上，那个朝鲜皇家素食饭馆，凭着昂贵的菜价，传统又优雅的装潢，古老又不庸俗的朝鲜音乐，保持着经久不衰的名誉和满堂顾客。

　　北京南城的小店

　　白广路里面有一家小蛋糕店，以前叫龙凤呈祥之类的名字，现在好像改了名字，有莱茵河小镇之类的字号在店门上方。我没有仔细研究它的名字，只是记得这个店里卖新鲜奶油做的冰激凌蛋糕。这种冰激凌蛋糕吃起来不很甜腻，奶油清香。住在南城的回民区里最大的享受是羊肉和新鲜奶制品。

　　最怕不是邻居开店或不友好的邻居开店

　　很多豪华住宅区附近的商店，是外面的人来开店。外面的人开店不会和当地的住户有一种融洽的关系，似乎都是打着要敲大头的主意来开店的：买不买？你能住得起这里还买不起这个？那种气氛使人想逃跑。不友好的邻居开店也糟糕：我在曼哈顿中区住时，附近有一家意大利餐馆，老板夫妇就住在我楼上。他们每天一起上班下班，我在街上遇到他们时，他们从不打招呼；在电梯里遇到了，也不打招呼；去了他们的店里吃饭，他们更是装作不认识。所以我尽量躲着不去那个饭馆。

　　我现在的新邻居——北京季节咖啡店

　　最近在我住的工厂里，搬进来很多有气氛的饭馆和咖啡馆。我们的工厂区现在有点儿像是格林威治村的模样了，住在里面，不用问天下事。不久前，我家附近突然冒出来一个正宗的法国咖啡店，并且配有早中晚餐。这个店使我又找到了邻居小店的人情味儿。现在我只要有时间，一骗腿就去咖啡店。早晨可以请老板推荐杯醒脑酒；下午可以去吃个法国特制薄饼；晚上有朋友来做客，可以带去吃顿正宗法国菜。只要进了店，老板就不会放过你，要喝他配置的各种酒，他还会和你一块儿喝，他最拿手的是配制各种shooter，几种不同颜色的酒搀在一起，一口干下去，喝得你听什么音乐都感动。

　　所以，一个居民区最有魅力的地方不在于它的豪华，而是人情味儿。邻居和街道中的人情是一个城市文明的象征，是一个城市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