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艾英

　　近年来，我总爱说我小时候怎么怎么样，以前怎么怎么样，有人说这是衰老的表现，我自己也承认我是有些老朽了。可我总不明白，记忆中没有了喜怒哀乐，没有了酸甜苦辣，就是先锋，就是前卫了么？老朽我还是要说说小时候及以前的事了。

　　小时候在老家，最喜欢的就是跟奶奶串亲戚。一进门脱鞋上炕，一簸箕花生枣子哗啦炕上一倒，足让我吃饱拿够。灶上立刻有人和面剥葱拿鸡蛋抱麦秸，不一会儿烙饼和炒鸡蛋的香味伴着谷草的烟气飘出，炕桌上一会儿就摆上了暄软飘着麦香的饼，和金黄的炒鸡蛋，白的近乎半透明的饼，裹上洒着翠绿葱花的金黄色的鸡蛋，拿在手里热乎乎的，我像捧着一束奶白花瓣黄芯绿蕊的喇叭花，久久不忍下肚。在奶奶的催促下，先是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最后好色的心终就抵不住香味的诱惑，遂闭着眼狼吞虎咽起来。在一年四季吃玉米面高粱面土豆豌豆的日子，这顿饭就是过年了。

　　后来家家条件都改善了，我寒暑假回老家，婶婶知道我喜欢吃烙饼，还是天天烙饼。农村的锅大，同时可以烙四张饼，一会儿就烙完厚厚的一摞。我考上西北工业大学第一年回家，妈妈烙猪油葱花饼招待来看我的同学们。那时饥馑的日子刚刚过去，大家肚里都缺油水，所以妈妈每烙一张，一切四瓣，拿上桌，大家就欢呼着一抢而光。皮脆瓤软饼香，咬一口都流油，过瘾极了。葱油饼是妈妈把猪板油切成小丁，把葱刴碎，加盐和佐料拌匀，均匀地摊在软软的面上，卷起来做成饼坯，放在饼铛上烙熟的。饼坯放在饼铛上，一会儿便传出呲呲啦啦的响声，板油小丁都化为液体，争先恐后地往饼外逃逸，其中一部分滋润了饼皮，使其变得焦黄焦黄的，另一部分化为气体充斥在房屋所有的空间中，霸道得使满屋子里的人不想闻它都不行。饼还没上桌，大家的涎水就溢满全嘴了。

　　正在大家吃得踌躇满志的时候，小妹妹突然跑过来拉着我就往厨房跑，妈妈摊着两只面手，神情严重地说，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回民同学？我打一个机灵，一拍脑门说，啊呀，我把这茬给忘了。我急忙跑回来，把那位回民同学手中的饼抢过来大声说，忘告诉你这是猪油的，快别吃了。岂料那位同学笑笑说，我表上填的是回民不假，我爸是回民，我就得填回民。可我妈是汉民，我爸要求家里一定要保持回民风格，我妈和孩子们在外面可以随意。妈妈觉得嫁了爸爸，就要把尊重爸爸的民族信仰进行到底，至于孩子们自由选择。我就选择了：凡是美食来者不拒。说完随手把饼又夺了过去，夸张地咬了一大口。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妈妈又给我们熬了小米绿豆粥，就着拌白菜心和心里美萝卜丝喝，说是解腻。那顿饼八个人吃掉了八斤面，一直吃了两个多钟头。大家说要到厨房给妈妈道辛苦，还没进厨房，就听见妈妈一边叮叮噹噹地收拾，一边很投入地唱当年解放区流行的“小放牛”。这是妈妈最高兴时才唱的，显然大家这一顿狂吃，是对妈妈厨艺最高的评价，妈妈正暗自得意呢。

　　等我被发配到农场，一天三顿的高粱米直吃得我们见到面食比亲娘还亲。一天借帮厨的机会，我提议把库存的白面烙糖饼吃，老炊们都举手同意，但要我做总指挥，我就自不量力地走马上任。先指挥把面和得软软的醒着，又让人把红糖的疙瘩都用擀面杖擀开，最后我亲自上任把面摊开，放上油抹匀，之后撒上红糖卷起来，再做成饼坯。烙饼就是老炊们的事了。他们用大锅烙，一锅能同时烙七八张，很快就烙好了百十个人吃的饼。那天午饭人到得格外得早，他们说，大家在稻田里就闻见了糖饼的甜味，是一路跑着回连队的。我看着焦黄焦黄的糖饼，看着男生几乎都是一口吞下半个月亮，两口剩个月牙，女生也一改平时斯文的模佯，埋头大嚼，心中得意极了。

　　然而，不一会儿就有人大叫，脖子上烫个大泡。原来他是吃糖饼时红糖汁流了出来，他把饼举起来嘴在下面接着，结果流下来红糖汁就把脖子烫了个大泡。我内疚极了，急忙写信向妈妈请教。两个星期后，妈妈来信了(妈妈不识字，信当然是妹妹代笔)，说是往红糖里撒些白面，红糖融化了有面阻隔着融合着，糖就不至于流出来了，而且这样还可节约红糖呢。看来我的本事还未学到家，靠一知半解的就发号施令肯定要出错的。

　　到了我下厨的时候，我又把烙饼的技术发扬光大，我做蒸饼，那是发面的，可甜可咸；我给女儿做烤饼，那是放了鸡蛋白糖的发面饼；我做蔴酱饼，也是发面的，里面可放糖也可放盐；还有土豆饼，是把熟土豆弄成泥，放好盐葱花佐料掺在面中烙成的。此外我还做过豆沙饼，酸菜饼，梅菜饼，野菜饼，京东肉饼，鸡蛋灌饼……

　　关于饼的话题，总是没有了结的时候。下回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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