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妖原创:保持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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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life.sina.com.cn 2004年01月19日11:33 新浪生活 |
最喜欢的一首歌之一,一开始是"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仿佛看得到稻花阵里枕着蛙声睡觉的凉爽,还有,新米熟了,装满满一碗狼吞虎咽的香甜与快意。 小时候吃饭,一定要吃满满一碗才算完整一餐,少一点,甚至吃完一碗不去添饭,家人都会有怀疑目光看你:难道,今天的饭不香,难道你生病了? 关于米饭,陈丹青写过一篇"饭米穗":"半熟的米,沸腾着,随即倒进木桶支在灶上猛火蒸,熟了,米粒全部竖立,峥嵘蓬勃,众人的喧哗顷刻静下来,人手一碗埋头划饭,竞相吞咽着,瓦屋厅堂的气氛一时忙迫而肃穆。"稻米里竟写出了宗教气氛,想来是饥饿年代才有的迷恋。 我怀念一顿饭吃一大碗米饭的时候。 买书。面无表情在书城,在遍地"海淀区考试习题""小窍门大智慧"的书堆里转悠,没有目的,但随时准备眼前一亮。 董桥,文字老妖精;陈丹青,又一个妖精;荷尔德林?会不会已经看不动了。在心里一口口叹气:读书真的是体力活,要很年轻很年轻,心还干净时去读。有些书,少年时错过,就永远不会再读--比如书架上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但还是习惯性的买一抱回家,枕头边,不可救药地又乱了阵势。我喜欢把书堆放在枕头边,不为着读,好像离的近都可以心安。于是我喜欢睡大床。有广阔天地给我放书。 在老家时,有个夏天,正午睡,忽下起大雨,窗户里迅速泼进来一片雨阵。我睡在窗户下,懒得醒,懒得换地方,翻个身把书护在身下,继续睡。雨水淋在肩膊上,好舒服。 那个时候,晚自习回家会有此起彼伏的蛙声一路歌唱,那时候,池塘水很清澈,可以游泳,可以洗衣。那时候在院里乘凉,杨树叶哗啦哗啦闪着青光,仿佛新剃的光头隔夜间就翻出了青茬。那时候很容易呆立过去,而心里,心里是天苍苍地茫茫,是时间纵横里独独被抛在这个点,一动不动。 那时候世界年纪还小。 春节在家,看望几位老朋友。 在酒吧坐到深夜,意犹未尽,三人索性到一个朋友家里去聊到天亮。 嚷嚷着:买一些酒买一些酒。倒喝不了多少,只不过要那个气氛。 朋友是单身汉,一张床,一部电脑,许多刻录的MP3碟。 一袋花生,三个杯子,七瓶啤酒。 朋友抽烟,问我要不要,我说不。他瞥我一眼:"自己人,想抽就抽。"他是指我在"保持联系"里说:我也学会抽烟了,站在阳台上,边抽边笑,像一场滑稽演出。 "自己人"三字,异常笨拙,也异常温和。 最终也没喝多少酒,我没有抽烟,只是说一晚上的话,喋喋不休。后来其中一个睡着了,鼾声隐隐。 天亮走时,朋友睡眼惺忪地送我出来,穿睡裤,很颓,很家常,很像兄长。忽然很想,真想抱一抱他,什么都不说,就是轻轻地抱一下。 同事面前我只是个笨拙敏感的女人。同事之外,我多少有些难以接近。跟别人在一起喝多少酒醉多少次,那个自己都固执地单单站着,仿佛伏马桶上呕吐的不是我,那个笑得好大声的不是我。我看着自己可以蔑视可以原谅,好像是,在居高临下看另一个人。 每个人都只是一个人。我倔强地想。可是总有一些时刻,比方说傍晚,比方说清晨,光线半暗半明仿佛一切都在颤动,我停止了走动,希望有人摸摸我头发,跟我说两句话,等这个时刻过去,你再消失。 我把所有人都推开,一个人站着哭。这不可安慰的生命。如果我不接你们的电话。如果我拒绝又一次饭局。原谅我。 太阳下山了,我回家去。光线好暗,看不清路。 春节回家,刚进门,爸妈圆睁双眼在我身边走马灯似巡睃,巡得几圈失望离去。 后来妈妈抱怨说:还以为你这次回来会变得好看点,变成个北京姑娘。我翻个白眼:"你以为我在北京做什么?" 晚上睡觉,妈妈忧心忡忡,说我嘴角有了纹路,不笑的时候浅浅浮在那里;又说我头发也掉了许多,眼见得稀疏。我又猛翻白眼:妈我问过别人,别人笑我!只听过男人秃头,没听说女孩也会谢顶的! 到了北京,把这段话牢骚给朋友听。朋友说那是非常爱你的人才能看出的变化。 我不做声,大家在昏暗的夜里匆忙散去。 我们这么容易就老了,从前听30岁退休,当是快意;现在听,却只觉枯涩。 我和我的同事们越来越频繁地失忆,每天花很多时间找东西,我们害怕杂志上那些测试,它们说若你有这些症状,如果你经常失眠精神衰弱有忧郁症胃溃疡,如果你经常记不住东西放哪儿出了门又回去找钥匙,如果你每天都不开心不喜欢别人也痛恨自己,如果你不再想做爱如果你再没有爱的能力--它们管这些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正加速老去。 我和我的朋友见了面就是谈论工作,熟悉彼此老板超过对方男友。我们昨天都还在街上晃膀子,在网上在电影里在书本中放纵想象,但无论怎样心怀梦想都要从最低点做起;我们明天就迅速衰老。没有赢家。 我不怕老。我怕老的不从容。我怕死无葬身之地。包括我的身我的心我卑微幻想及期待,我怕它们死无葬身。 这些妈妈不会明白。他们那一代还生活在另一个旧梦,那里一切都是陈旧、粗笨而沉重,可是它们很结实,至少在他们的青春他们的中年都是如此。虽然腐朽,但还管用。他们不明白我们为何会仓促老去,不明白时代在他们后面生生断裂。再不能够从容老去了,再不能够老花镜晒晒小米就过去了晚年--妈说,外面苦,就回来。他们最不明白的是我们回不去了。 这个时候我才能说,让我还能为一本书心弛意往,让我还能为一碗新熟白米深深呼吸,让我在老去之前写出一些文字,让我和你们,保持联系。 作者简介: 绿妖,70年代后出生,2000年进入BBS写作,先后混迹于新浪"影视论坛",西祠"后窗看电影",网易,泡网江湖等网站,在《花溪》、《江南时报》、江湖等报刊、网站开有专栏,专访、散文、影评等作品散见于各种时尚类杂志。2004年,由现代出版社出版插图本小说随笔集《我们的主题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