榛生原创:请等我在地铁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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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life.sina.com.cn 2004年01月15日12:45 新浪生活 |
一 在所有人都毕业了以后,严小椴还没有离开。 夏天,外面阳光晃人眼,宿舍楼却黑洞洞。这时严小椴正蹲在走廊尽头生火做饭。她有个小煤炉,她用煤炉的理由是比较省钱,但真正原因却是她因为用电不当而搞爆了整个宿舍楼的电线。 严小椴抹一把鼻子,鼻子上就有了三道黑乎乎的印子;严小椴抹一抹额头,额头上就有了一片黑影子。严小椴终于做好了她的面条吸溜吸溜吃着的时候,她的样子就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山顶洞人。 但其实,她的本来面目并不是这样的,她是个挺文静的女孩,而且还很有才呢。 之所以一个才女会面临如此尴尬的境地,原因其实比较可笑。半年前,在别人都乖乖找工作的时候,她却恃才傲物地拒绝了去人才交流会的提议,而只是一味埋首于她的“福拉稀”制作。所谓“福拉稀”也就是Flash,网络动画,严小椴的最高记录是某网站爬行榜第三名。有人问:你真打算玩这个玩一辈子吗?严小椴反问,不可以吗?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以为凭决心跟毅力,福拉稀可以给她带来好福气。可是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半年过去,新福拉稀替换了旧霸主,转回头,学校里的大家也都尘归尘,土归土,各得其所了。 总之一句话,严小椴是一毕业就失业。 二 终于,爸妈知道了女儿的惨状,呼天抢地把严小椴从宿舍里揪了出来。老妈说:“女儿啊,就算你没有找到工作,爸妈也不会嫌弃你的,你可不能不回家啊!”仅有的一点尊严伪装被老妈揭穿后严小椴觉得了冷。老爸就搂紧了女儿:“孩子,爸爸已经给你联系了一所学校,下个星期就上班吧,啊?” 严小椴教的是高二数学,同一个办公室有六个老师,坐在最远处的是雷况明。严小椴说:“喂,雷况明,校长让我一个人负责电脑楼的工作,我做不来,你帮我啊?”对方抬起头,远远地,笑了,“好,没问题。”那么平静,温和,文明,大方,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却一点都不计较,这反而使严小椴不好意思了。 “那下班和我去清点一下机器吧,谢谢你哦。” 对方又点点头,好像从来不懂拒绝。 教学楼一共10层,为了防贼,电脑教室分别布置在8、9、10楼。在没有电梯的情况下,严小椴跟在雷况明后面,吭哧吭哧地往上爬。如果前者爬楼梯的速度类似于一只矫健的兔子的话,那么后者的速度则明显是一只患有肥胖症的兔子。 “喂,你等等,你等等我啊!” 雷况明回过头来,看着身后气喘吁吁的严小椴,然而他却没有停下脚步。他很快地走完了那段楼梯,然后站在高高的楼梯顶上,轻描淡写地看着她。他说:“你两级一步,就会比较快了!” 严小椴必须仰起头,才能看清高处的那张脸,和那张脸上,轻轻淡淡的微笑表情。那一刻,碰巧傍晚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头发就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脸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耳朵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所以,这个人就有了金属雕像一般金色的容颜。 严小椴吸一大口气,不能再这么傻乎乎地看下去了!她迈开大步,两级一步地向这座雕像爬过去。 他说:“厉害,厉害!” 她说:“哪里,哪里。” 两个人都笑了。 站在顶楼空空的走廊里,喘着气,严小椴恍惚回到了三个月前。那时,没有工作,没有朋友,在停了电的宿舍楼里,小煤炉,方便面,空气也是这么凉,那时候,也常常是这样的下午,梦想,碎片,焦虑的心情…… “喂,你喜欢福拉稀吗?”走进教室看到一台一台的电脑的时候,严小椴忍不住就问了这个。 对方转过头来,望着她,“flash?我喜欢啊!”他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三 严小椴一直没有忘记,雷况明说“flash我喜欢啊”时那双亮亮的眼睛,他能听懂他的暗语,说明他是个解语人。她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就好像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周围人山人海,可是忽然就有一个,与你错身而过时,他口里哼着和你同样的歌。 这种感觉深深刺激了严小椴。手在空中比划了好几次之后,她终于按下了雷况明的电话号码。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对方显然还在睡觉,严小椴小炮仗般的声音就那样轰了过去:“雷况明,我们一起做福拉稀好不好?” “小椴,对不起,我下星期就不来上班了。” “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来上班了?” “我要去上海了。” “探亲是吧?” “笨蛋,我跳槽了。” “啊,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这种事情能乱说吗?” 后来,在雷况明上班的最后一个星期里,严小椴表现出对电脑管理工作的高度负责,因为只有在电脑楼,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和雷况明在一起,单独地。但是,时间太仓促了,就算单独在一起,又能怎样呢? 喜欢你,爱上你,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是要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却需要太多太多时间了——雷况明,你为什么不给我多一点时间呢?在地铁站等车的时候,严小椴这样想,她身边的雷况明却一点也没有觉察到,反而因为要去上海而兴奋不已。 她几乎都有点恨他了。 地铁来了,他们坐进去。沉默的五分钟里,经过两个站,两次黑暗,两次光亮,不同的路牌,广告画,不同的路人,不同的乘客。而她一直看到他交握在一起的双手静静放在膝盖上,有好几次,她几乎快要去握那双手了,可是,她很快到站了。 她说,再见,雷。她就走到外面去了。有那么一小会儿,地铁没有开,她看到地铁车厢里的雷,他坐在那里,也看着她,他们就这样互相望着彼此,谁也没说什么,谁也没做什么,直到一分钟后,地铁开走。 地铁开走,开远了,不见了。严小椴转身向外面走去。外面的阳光会温暖些吧,不然,在这种离别的刺痛里,她几乎就要冷得哭起来了。 四 有很长一段时间,严小椴不敢再两级一步地爬楼梯。因为只要一做这个动作,她马上就能想起第一次和雷况明去顶楼的那个下午,和那个下午她内心所有的化学反应。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给雷况明的信箱里发了一封短信。让人高兴的是,几乎在一个小时以后,她就接到了他的回复。然后,几乎所有人都疑心严小椴是不是网恋了,你瞧,每天下了班,她准是第一个回家的,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准是打开电脑,查看电子信箱和QQ里有没有新的留言。她开始疯狂喜欢电脑教学课,因为学生们练习打字的时候,她就可以抽空和某人聊天,而那个人永远都在线,因为他的新工作就是网站动画师。 严小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老师,她的精力已经越来越多地被发呆这件事占据,这一点校长也有同感,发年终奖的时候,他说:“小严,你整天迷迷糊糊的,到底在搞什么?年轻人这样不行啊!” 严小椴笑嘻嘻地说,知道了知道了。出了校长室就接了一个短消息:“我回来了,给你带了点吃的,什么时候拿啊?” “现在立刻马上!” “地点。” 她忽然发现他们共同呆过的地方真是屈指可数,那么,我们在地铁站见面好不好? 五 远远地,他来了。他从大包里掏出一大盒蜜饯。蜜饯有碧绿的盒子、缀满星星的绸缎带子,她看到这礼物就想起前些天做的心理测试,如果一个男人送你甜食,并且包装非常漂亮,那代表你是他疼爱的人。 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紧紧地拥抱他。 这个拥抱是如此突出其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可他还是接受了,就像他从来都是那么好说话。事后严小椴躺在床上,一边吃着甜糯的金丝枣,青梅和木瓜的时候,她就后悔为什么不在拥抱他的时候顺便亲一下他的脸。 亲一下他的脸,也许他就会明白她的心意——她实在是很想念他啊。 可惜那天见面,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带他去吃了一顿火锅,然后就一起坐地铁回了家。在地铁站,仍旧是她先下,他后下,下车后她仍旧站在外面,直到地铁开走才离开。 在快步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她又问自己,严小椴啊,为什么每一次看到他你都想流泪? 六 雷况明回上海以后,接到了严小椴的留言,雷,帮我留意一下,上海的公司还招人吗,我在学校也呆够了,想透透气呀! 她始终觉得这是个很漂亮的借口,因为从那以后雷况明就认认真真地帮他寻找着机会,还隔三差五地发消息过来,他并没有看出对方换工作完全是为了他。 有一天,他打电话给她,“小椴啊,我们公司也要招人了,你来不来?” 严小椴听到这个消息脸都乐白了。谁说缘份天注定?缘份完全是靠劳动人民自己的辛勤努力得来的呀! 在春天的上海,在沿路的玉兰树和柳絮儿之间,严小椴快乐地想,雷,谢谢你给我机会。 她又成了他的同事。 “喂,雷况明,我的房租太贵了,你有公寓,不如我们合住吧,好不好?” 谁敢说严小椴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呢?对于喜欢的人,她总能千方百计地给出圈套。雷况明看了她半天,当时正是午餐时间,那顿午餐是由严小椴请客,内容相当豪华。雷况明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人,又低头看了看盘中已经吃得差不多的食物,只好点点头,说,那好吧,我回头把房间收拾一下,你下星期过来? 不,明天。 那,我今晚就收拾。 同住以后,严小椴在每个周末都会别有用心地做饭。饭菜的香味如果稍微浓烈一点的话,雷况明就会从他的窝里钻出来,拿着他的破碗,请求施舍一碗粥。 她便给他盛一碗鸽蛋火腿粥,外加两块煎鱼,一个大馒头。盛粥的时候她觉得好光荣啊,仿佛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妻子,而妻子就有权利这样贤惠、辛勤、幸福。 “喂,你看我干嘛?”雷况明从食物里抬起头来。 “喔,没什么,你喝粥比较大声。”严小椴收回眼光,打了个岔。 那一刻,她忽然发现了,不行!太短了,时间还是太短了,他的眼神还没有从纯洁无辜变成含情脉脉,他的心里,化学反应还没有发生。 他还没有爱上她,甚至,他都不知道她已经爱上他。 七 后来,严小椴的周末就时常是一个人伴着一台电脑,因为雷况明时常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 他也许永远都不会不知道,其实有很多个晚上,对面房间里的绿色小台灯一直亮着,或者就算台灯熄了,电脑的灯也还在闪着,那里有严小椴做了一半的福拉稀,她还想等他回来帮她弄。 严小椴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一切:卫生间门开了,刷牙了,放洗澡水了,哼着歌,门咚地关上了,又是一声咚,他回到房间里去了。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快乐,可是为什么,她不能与他一起快乐。 后来,严小椴就见到了那个女孩,有时候,女孩会在楼下接他下班,从高高的二十层望下去,女孩就是那么一个小黑点,但是严小椴知道,她一定很美丽,因为雷况明的眼睛那么亮,他一定不会选错人的。 八 公司在国庆以后给严小椴分了宿舍,雷况明帮严小椴收拾东西。那天是个闷热的秋天,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串汗珠,严小椴好想替他擦擦,可是她不敢,从前不敢,现在他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了,更不敢。 “喂,你的电脑怎么不记得关上啊?”雷况明碰了一下鼠标,睡着了的电脑就醒过来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些什么,一个未完成的福拉稀,一盒蜜饯,一辆通往春天的地铁,一段楼梯,两级一步地上台阶,男孩坐在地铁里,女孩在地铁外,走远了…… 雷况明回过头来,神色凝重地站起身,“小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严小椴忽然被问傻了——你怎么忽然问起我这个呢,如果我说是,你会阻止我吗?你会说,小椴,别傻了,我有女朋友了,是吗? 严小椴简直要窒息了,在心里她呼喊着,雷,请不要再盯着我看了,求求你,请不要再问下去了,拜托。 “是不是啊?”雷况明穷追不舍地问。 “不是啊,当然不是,我们是好朋友嘛,你误会了。” 雷况明听了,站起身,抱起电脑,送到楼下的小卡车上,然后帮她整理好所有的东西。那天黄昏的时候,严小椴在搬家的小卡车上坐着,雷况明靠在车门外,他看了看她,忽然说: “小椴,告诉你一件事吧,近来有个女孩对我很好,我时常和她一起坐地铁,她先下车,我后下。下车后,她就站在外面看着我,我常常想,如果她可以等我超过五分钟,我就有时间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坐相反方向的车回来,如果她还在那里等我,我就约会她——结果,她真的等我了。” “小椴,你记得吗,我们也曾经一起坐地铁……” “呵,雷况明,我没等你,那是你太慢嘛!”严小椴看着雷况明,笑嘻嘻地说,然后,车就开走了,她坐在车里,内心翻滚,表面却很平静,就像那天闷闷的天气。 上楼的时候,她又两级一步地上台阶了,这样做,她就想起某个金色的下午——他总是走得太快,而她总是跟不上他的脚步——她忽然明白了,其实所有爱情的错过,原因都一样:不是你跟不上我的脚步,就是我走得太快,不小心把你落在了后面。 作者简介: 榛生,70年代后射手座。侍奉爱情的女子。爱情故事撰稿人,时尚期刊作者。发表文章于《花溪》《希望》《女友》等杂志,已出版小说集《寻找一双1992年的臂弯》(南海出版公司出品),即将出版散文集《姜花那么凉》(现代出版社出品) 榛生原创回顾:我原谅他们了。怪只怪天为什么要那么蓝,云彩为什么要那么白,空气为什么要那么纯净,沿路的矢车菊为什么要那么摇头晃脑,晃得我心慌。怪只怪我的朋友,他们两个,都太知道我的穴位,无聊地惹恼我,又逢迎地讨好我。一棵白菜有多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