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为了彰显人间真情，交流生活感受，北京生活特推出一批精彩的“生活故事”，与大家共享，欢迎您来信写下您的真情经历，与更多的人在感动中同行，在生活中共勉。

　　人都有指向未来的设想。偏于物质，叫“欲望”，偏于精神，是“梦想”。很多人追求欲望，希望摆脱贫穷，过体面生活。放着好日子不过，不傻？

　　周秋平就挺“傻”的。家境富裕了，还留在湖南衡阳的吴集镇教书，辛辛苦苦。

　　曾遭遇癌症和车祸，周秋平被命运两次推到死亡的悬崖，底下黑暗一片，什么能拯救自己？世俗的欲望轻飘飘地散了。浮上来的，是一群孩子的脸，一声声喊她，周老师，不要走！

　　死亡的胁迫单纯了人的追求，也凸显了人真正的需要。1987年到2003年，周秋平在履历表的“工作栏”中只有两个字：执教。现在，她是湖南省衡阳市优秀教师，雁城十佳新女性，是学生不愿转学的理由……

　　“只要我还能开口说话，站在三尺讲台上，多痛我也能忍受！”

　　1998年冬，周秋平躺在病床上，想着明天的大手术。另外两个病人在沉睡，一个是鼻癌，脸上画有紫红色的化疗线，一个是血癌。他们老了，叹完气，在疼痛的间隙就睡着了。她才34岁，却也可能再推不开那扇窗户了。

　　丈夫董迪平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躲着她掉泪。

　　她觉得咽喉不适很久了，他再三劝她去医院，她不愿意。她总是忙，当班主任的像当母亲的，查早操、检查晚寝，事事挂心，还有两个班的英语。有天，她吃完草珊瑚含片，喉咙仍火烧般难受。用手去摸，肿块又长大了。丈夫再也坐不住，强制地把她拽出门，从衡东县赶到长沙。

　　从湖南中医研究院回来的车上，丈夫不说话，周秋平还在大大咧咧地笑：“医生说要马上手术，怕恶化癌变。万一是绝症，反正也治不好，不如多上几天课！”

　　第一次手术就在县里，周秋平怕耽搁学生的课程，执意不肯去省城。割除肿块的术后第四天，不顾医生嘱咐，她从病床爬起来，就往衡东县第八中学赶。站在讲台上，她的心终于安了，虽然嗓子疼得根本不能开口，只能打手势，但陪着62个学生写写读读，也好。

　　送到省城的病理切片很快有了结果。是“甲状腺癌”，死亡的手指已扣在周秋平的咽喉。当过兵的丈夫脚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整个诊断室都在摇晃，半小时都挪不动一步。

　　不敢告诉她，只能听从医嘱让她动第二次手术，将甲状腺彻底割除。

　　妻子却异常顽固，“上次手术耽搁的课还没补上，还要动手术？还要去长沙？不去。”一个人时，周秋平也悄悄翻看有关的医学书籍。但一走进教室，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丈夫只好求助八中校长罗利辉。在罗校长“严厉”的行政命令下，周秋平不得不离开学校。临走那晚，她赶写了一封信，细致地安排好班里的工作，答应学生自己很快回来。

　　噩耗传开，大家都知道了。周秋平住进了医院的特别病室，又看见自己的病历表有“CA”的字样，也知道了。“cancer(癌)”，家人当着她的面，不提那个字，她也装成不知道，偷偷在被子里哭，整整两天，眼泪没断过。那时，周秋平还和家人体贴地互相隐瞒着。丈夫的眼睛红得厉害，她的弟弟也是，还笑着骗她：“我和姐夫昨天又喝了点酒，呵呵。”

　　这层楼天天有病友撒手西去，死亡的阴影总会不期而至。每个黑夜都漫长无边，周秋平辗转反侧，使劲揪着白床单，在巨大的恐惧里独自跋涉。白天，她翻出从小就读过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把保尔的名言工整地抄了无数遍，像个小学生。写日记时，她的笔都在发抖：生命啊，学生还在等着我，我多想向你打张借条，哪怕再借给我一年的光阴！

　　手术前，主刀教授说：“听说你是一个好老师，为了避免手术刀伤及声带，整个手术过程绝对不能动。”他犹豫了一会儿，“不能全麻，喉神经受到伤害你就哑了。”

　　周秋平笑笑：“我活着，就一定要当老师，只要我还能开口说话，站在三尺讲台上，多痛我也能忍受！”

　　到底有多痛，手术过程中周秋平才真正体会。刀剪穿梭，又缝了8针。3小时40分钟，她一直紧咬牙关，手指疼得痉挛，身上盖的手术单全部被汗水湿透。手术完后，她虚弱地问：“我的声带……没事吧？”

　　“您是一个好人，好人是这个世界的根……”

　　周秋平又哭了，坐在病床的一大堆信笺当中，幸福地哭了。

　　那些稚嫩的笔迹，来自她的学生。

　　“周老师，您动手术的时候，我们班里没有一个相信您得的是这种怪病，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您到长沙开刀的那个晚上，班上很多同学都哭了，寝室的哭声一直到深夜，一想到您可能当不成我们的班主任，我们的眼泪就往下掉……”

　　“周老师，那天我妈给我送菜来，知道您得了大病，急得脸色都变了。妈说，您是我兄弟两人的大恩人，她回去以后，每天早晚都要为您烧一炷香，祈求神灵保佑。

　　“周老师，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见班上的同学每人从自己的寿命中拿出1岁送给了您。您是一个好人，好人是这个世界的根……”

　　周秋平决定要为这些孩子好好活下去。她把信叠好放在枕头下，睡得实沉了。

　　手术初期，她喉咙肿痛，滴水难进，靠输液维生；一个星期四次的化疗，也让她痛不欲生。头发大片脱落，体重急速下降，脖子被化疗烧得黑红。每次起床，脖颈无法用力，她只能用手抠着自己的一排牙齿，才能坐起来，结果第一次的起床让牙齿整整疼了三天。

　　即使这样，周秋平照常看书，记日记，甚至备课。那次她捧着英语书去化疗，差点被医生轰出来。后来医生解释：“看你精神挺好的，哪像癌症病人啊。”

　　一个多月后，周秋平出院回到家乡。快到家门，一大群学生，冻得脸儿红扑扑的，闹哄哄地围上来，提着水果，捧着花儿，像欢迎凯旋的英雄。

　　“放寒假了，又大冷天的，干吗在这等着？”“不看到老师平安回来，无法安心过年！”学生们异口同声。

　　1999年初春，周秋平依旧夹着教材，挺直身板走进了72班的教室。

　　嘈杂的教室忽地安静了，学生们不能相信，教导主任不是说周老师得病要长休吗？不是说再也不能当班主任吗？……望着那张消瘦却亲切的脸，学生们同时起立，疯狂地鼓掌，整齐地鼓掌。掌声久久，久久。师生的眼中都盈满了泪水。

　　刚动过手术的周秋平，1.6米的人，瘦到70斤，而且一大声说话，嗓子就千针万刃地刺痛。试了几次，周秋平捂着喉咙小声说：

　　“要不然还是给你们换个老师吧。”

　　“坚决不换！谁来我们都不换！”

　　“老师，我们听得见！真的！”最后一排的学生都纷纷表白。

　　那堂课出奇地静，静得大家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只有周秋平细声细气地讲解，和学生们记笔记的沙沙的声音。写了一黑板了，立刻有学生上来擦掉，站得有些累了，板凳就适时地搬到她的身边。学生爱护着老师，如同爱护他们的母亲和姐姐。

　　可是，只有58个学生了。空着的四个位置扎得周秋平心里难受。山里的孩子穷，辍学很经常，周秋平常常帮着他们。就这个春节，有一位家长送来300元钱，说是周老师前几年为他的孩子垫付的学费，周秋平自己都忘了……一个月工资800多元，还有老人女儿，肩上担子实在不轻，何况现在又摊上这个病！

　　周秋平心里放不下那些学生。她把锁在箱子里的存折拿出来，取了1500元，准备再次垫付。丈夫一直支持她，但对她去家访不乐意了。

　　“太冷了，你的身体耐得住吗？医生说，你抵抗力弱，万一……”

　　周秋平坚持着，丈夫只好让步，陪着她去家访。寒风呼啸，从莫井到甘溪，来回60多里路，周秋平一户户敲开了辍学孩子的家门，也敲开了那些家长的心和感激的眼泪。

　　62个学生终于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周秋平舒心地笑了。

　　那年，衡东县第八中学72班有9人考入重点高中，巩固率、合格率和优秀率都是衡东县第一名。四年了，这批学生或者考上大学，或者参加工作了，仍旧忘不了他们初中的班主任，从天南地北寄来信笺。

　　“我家很穷，您依然关心我，喜欢我，您从来只是奉献、不懂索取，‘高贵’这个词送给您一点都不过分……”“不管经历了多大的挫折，您走进教室总是面带微笑。我选择师范学校，就是想成为像您那样的好老师。”

　　周秋平给了学生知识，还播下了种子，让他们懂得困苦时的坚韧，艰难处的奉献，懂得好人，是这个世界的根。

　　“我情愿当妈妈的学生，这样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五年了，世界变化很大，周秋平还是衡东八中的英语老师。

　　董迪平开着黑色的“大众”，直接驶进了衡东八中的校门。妻子正在上课，他就在车里，透过木窗户看她。周秋平没有拿课本，在狭窄的课桌空隙边走边讲，投入专注。教室鸦雀无声，偶尔又爆发一阵欢快笑声。新的学生对周秋平依旧敬爱有加。

　　下课了，董迪平陪着妻子去了她的宿舍。虽然家离学校并不远，可是周秋平只有周末才回家住。宿舍很简陋，十来平米，一张写字桌，一张木板床，老式风扇刮得一大沓作业本呼呼直响。厨房安在走廊，提水还得下楼。

　　董迪平皱着眉，说：“都跟你说了好多回了。干吗不住家里？自己身子弱，还拼死拼活地累。辞职吧，好好调养身体。”

　　周秋平知道丈夫的心疼。1999年初，他几乎愁白双鬓。手术花了一大笔钱，术后的抗癌药物、营养滋补品也价格不菲，普通职工董迪平思来想去，决定下海挣钱。历经磨难，头脑灵活的董迪平创办了长沙大宇电子有限公司，事业有声有色。买了120平米的大房子，衣橱里挂着名牌服装，

　　董迪平又劝道：“我的公司在长沙，去省城定居吧。环境好，家人团聚，你也清闲些。”

　　周秋平收拾着作业本，摇头。家乡穷，大山小镇的孩子也需要好老师。她想在衡东继续工作下去。她指指桌上那个小木框，笑着说：“我身体好着呢。放心。”

　　木框里的奖状写着“衡东县首届乒乓球赛女子单打第三名”的字样。

　　那是周秋平一直坚持锻炼的结果。手术后，她几乎每天都去教师活动室打乒乓球。开始打一会儿就累了，胸闷气喘，后来慢慢就变成一小时，两小时，挥舞球拍时生龙活虎。

　　周秋平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如果不教书，肯定活不长。学生就是我的精神支柱。”

　　女儿也噔噔地跑上来。她现在也在衡东八中读书，每晚和母亲挤在宿舍的小床上，觉得很幸福。“因为妈妈给我的时间太少啦！”有次董迪平出差在外，周秋平照顾患流感的十几个学生，在医院连夜守护，次日又赶回去上课，累得头晕眼花。走出教室时，有人牵她的衣角：“妈妈，我饿。”8岁的女儿小嘴嘟得老高！后来，全心教学的周秋平干脆把孩子送到了湘潭的姐姐家，孩子在车上哭得小脸脏兮兮的，喊着：“妈妈为什么不管我了？”现在，女儿提起妈妈不在家，自己在床头柜摆放两个大闹钟，怕早上迟到的日子，格格笑起来。她坐在床上，晃荡着双腿宣布，“我最敬佩的老师就是妈妈。我情愿当妈妈的学生，这样和她在一起的机会更多。”

　　周秋平笑了，有些愧疚。

　　去年的那次车祸，让周秋平至今心有余悸：“被摩托车撞了，头破了，血流了一地。我当时以为自己可能完了……”可是，周秋平居然只在医院住了四天，就又溜回了学校。左脚肿着，穿不上鞋，她一跛一拐地走到教室外面时，学生几乎是全体冲出来，把她簇拥进教室！

　　黑板上早有机灵的小鬼写了大字：“欢迎亲爱的周老师回来！”

　　回来。学生，才是自己的心的家啊。

　　天气炎热，周秋平仍穿着高领衣服，掩盖脖子上依旧狰狞的手术伤痕。是的，癌细胞还可能卷土重来，生命险若游丝，而且喉咙日益疼痛，让每堂课都变得困难……她不在乎。

　　“我就想当名好老师。现在学生爱我，丈夫和女儿也都理解我。这就是幸福吧。”

　　史铁生曾说：“当白昼的一切明智和迷障都消散了以后，黑夜要求你用另一种眼睛看这世界。人若无梦，夜的眼睛就要瞎了。”

　　在厄运的黑暗里，周秋平也看到了世界的光亮，凭借的，就是一路跌跌撞撞她也不肯放弃的梦——当名好老师。正是这最朴素的信念，最干净的爱，明亮了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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