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到日落 最是红场飘雪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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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life.sina.com.cn 2003年10月15日10:52 新浪生活 |
新浪网友:鹌鹑马欢迎网友投稿 站在莫斯科市中心,四顾茫然,众多地铁线路和大小街巷,错综复杂如血脉经络,让初到者头晕目旋。我仔细辨认着路牌上的俄文,想和手中的旅行指南对上号,却只是徒然。知道这里有几条路正通向红场和克里姆林宫,却搞不清楚是哪几条? 十月本是树叶开始转金之时,这年却异乎寻常地下了一夜大雪,寻食的渡鸦和麻雀蹦跳在人行道上,留下行行“个”字,引我来到了一幢红砖白顶建筑前,晚些时候,才知道那是著名的国家历史博物馆。背衬着鲜艳的红砖,一尊青铜雕像引人注目,骑马的红军元帅目光深邃,眺望远方,雕像肩头落满雪花。朱可夫元帅,不知何故,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这个二战英雄的名字,尽管当时我还不知身在何方。 历史博物馆西面,是一个门式建筑,门前有个小小的圣龛,供奉圣母玛丽亚。这就是斯大林时代建成的红场北门,当年,全世界瞩目的阅兵队伍就是由此进入红场的。当走过称不上雄伟的大门时,我依然懵懂于自身所在,直到一带红墙赫然眼前,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来到了俄罗斯的心脏--红场。 位于克里姆林宫东墙的西侧,红场占地73000平方米,是天安门广场的五分之一大。算起来,红场已经500岁了。15世纪末,沙皇伊凡三世在城东开拓城外工商区,名为“集市”;1517年,一场火灾更其名为“火灾广场”,17世纪下半叶,改名“红场”,延用至今。其实俄语中“红”含有美丽的意思,直译应为“美丽的广场”,而事实上,红场的确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广场之一。这天,我看见,青石铺地的广场,落满和平鸽,融化的雪水浸洇了每一块石板,也浸洇了数百年的岁月。 清晨,红场,雪后。天空中,有鸽群用翅膀记载下的历史,却没有人能够解读。 漫步广场上,我左顾右盼,旅行指南早装入背包,眼前的一切让人无法将眼神挪开,哪怕只有一秒。出乎想象,红场并不平整,而是一个长方形的缓坡,从北往南,至三分之二处为最高,然后缓缓下降,滑入莫斯科河中。当我走到最高点时,突然眼前灿烂缤纷,青石地上升起一座教堂,九座塔楼圆顶,形状颜色各不相同,却又和谐无比。戏剧一般,雪花开始纷纷扬扬,落在脸上冰凉,那教堂美得如此的超凡脱俗,我怀疑自己是否还在人间。 “很美,不是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陡地一惊,转头,一个上了年纪的外国人正微笑地看着我。“是的,象仙境一样。”我喃喃,转回头自顾自地盯着教堂。“瓦西里大教堂,每次我来莫斯科都会来看她,而每一次她都不会让我失望。”那男子的声音中也带着一点梦幻。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两人竞似痴了一般,任雪花落满身……。 为纪念1552年攻克喀山,彻底打败入侵的鞑靼人,1555年,伊凡大帝下令兴建了这座教堂,建筑师是巴尔玛和波斯尼克。和其它注重内部装饰的东正教教堂不同,瓦西里大教堂更注重外部结构,中央帐篷顶塔楼高46米,外围八个塔楼圆顶都是饱满的葱头形,代表喀山八天战役期间的当值圣人。教堂共用了五年时间才完成,一举成为俄罗斯建筑史上的杰作。为了让这座教堂的美成为惟一,伊凡大帝刺瞎了建筑师的双眼,也因此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上了“恐怖”的称号。沙皇不知,光这一座,已耗尽建筑师的心血,哪里还能再造出另一种同等的美? 上午,教堂,雪大如花。天才、强权和恐怖共同造就了红场南端的无与伦比,但这并不是人类史上的惟一。 红场西侧横亘着克里姆林宫的红墙,十四米高,六米厚,墙下墨绿色的枞树,高大如塔,枝叶上积满白雪,黑色渡鸦成群飞去时,雪落一地。城墙上,五个高高的塔楼,塔尖苏维埃时代的红五星,各重达一吨,在白雪映衬下,鲜红如火。红墙里,就是占地二十六公顷的克里姆林宫-俄罗斯八百年来的神经中枢, 从红场眺望宫中,只能看见圣母升天大教堂的馏金圆顶,圆顶下,彼得大帝前的历代沙皇和大公,静静地躺在各自的石棺里,再不问人间沧桑。红墙外,广场中部,黑色的列宁墓也矗立了七十余年,静默无语。列宁墓和红墙间,一字排开十二块墓碑:斯大林、勃列日涅夫、安德罗波夫、契尔年科、捷尔任斯基……,读着墓碑如同读着苏维埃政治史。两个年代的水火不相容的统治者们,死后却隔墙相望,算来全世界上惟有红场,只不知当今的统治者,身后归于何方? 正午,红墙,初霁。数百年来,从沙皇到列宁到普京,都曾用鹰一般的眼神,俯瞰着俄罗斯大地。 大概世界上没有哪家百货公司,能够建址权力中心的边上,古姆可谓特例。由波梅兰兹夫设计,建成于1893年,古姆一开始就是作为集市。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沧桑,如今的古姆国立百货公司,已经成为世界最著名的十家百货商店之一。 古姆建筑型如火车车箱,共三层,各色店铺两面排开,阳光从中间的透明天棚直泻而下,喷泉和雕像随处可见,而雕刻更是装饰着所有的细节。商店里可以买到欧洲各国的奢侈品,价钱并不比生产国贵,但对于大多数月收入微薄的俄罗斯人来说,已经是天价。俄罗斯的特产也不少,从西伯利亚的火狐帽黑熊皮到莫斯科雕金镂银的木头套娃,从黑海的鱼子酱到外高加索的山羊奶酪,应有尽有。最著名的莫过于“斯米尔诺夫”牌伏特加,专卖店很好认,门前一概有只一米高的木雕熊,熊掌上托着一瓶真酒。 古姆里还有很多餐馆和咖啡厅,是红场附近唯一能给游客们提供能量的地方。另一天的下午,我从盘桓了六个小时的克里姆林宫里出来,饥寒交迫,要不是古姆的热茶和奶酪蛋糕,怕早已成为莫斯科街头的冻殍。这天我和斯坦-那个风雪中同为瓦西里大教堂陶醉的游客-一起来到古姆二楼的咖啡厅,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聊,身为演员的斯坦大谈自己刚出演的电视剧和明星轶事,我微笑不语,却暗自惊奇于时空的错乱:昨天还在上海办公室里忙碌,今天已坐在红场边上,听一个美国人聊好莱坞。 午后,老店,零星雪珠,随意打在透明天棚上,看不到头的现代豪华里,隐约传来克里姆林宫的钟声,如百年前一样。 历史博物馆的东侧,沿克里姆林宫北墙,是一个树木葱茏的大花园--亚历山大花园。近入口处,红墙下,绿草环绕着无名战士墓。深红色大理石的基座上,青铜将钢盔和军旗铸成永恒,地火熊熊,墓碑上镌刻着:“你的名字无人知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两边肃立着仪容整齐的卫兵,在风雪中守卫着一份自豪。 正是每天的换岗时间,持枪士兵列队从克里姆林宫北门出发,中间经过一段残存的最古老的宫墙,齐步来到墓前。致意行礼,交换卫兵,一切按部就班,如七十年来的每一天。而头顶天空中,克里姆林宫墙上飞扬的旗帜已换,几十米外,小贩正忙着向外国游客兜售着红军军帽。雪花飞舞,白杨树叶纷纷落下,黄如金,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歌声,正是熟悉的《喀秋萨》,我心中涌出一种情感,那叫痛,为这个国家的曾经。一对老人来到墓前,恭恭敬敬献上一束鲜花,我长吁口气,至少,在俄罗斯人民的心中,牺牲者永垂不朽。 下午,卫兵,风雪弥漫成雾。红墙下不熄的火焰,朦胧如历史的回声:辉煌不再。 莫斯科公民结婚有个传统:一定要去红场,先在无名战士墓前献上一束鲜花,然后新人们在亲友的簇拥下,走过整个红场,给这个凝结了太多血的地方,添上一点蜜的滋味。 这天正是星期六,从下午开始,广场上便新人无数。几十年罕见的低温,让穿了冬衣的我依然瑟缩不已,可美丽的新娘们一律雪白婚纱,袒胸露臂,新郎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多一件黑色西装而已,他们的如花笑靥,让人心生暖意。从瓦西里大教堂到莫斯科河,有段叫瓦西里的缓坡,在那里,我遇见了一对新人和他们的亲属,团团围在一起,用一次性杯子喝着伏特加,新郎不时抱起新娘,在一片“乌拉(万岁)”声中,长吻不已,看着那样幸福的一对,我也不再盯着他们身后的老爷婚车。只要去过红场的人,任谁也不会不同意,没有小心翼翼提着裙裾,一脸甜蜜走过青石板的新娘,红场会逊色很多。 黄昏,新娘,细雪如银屑,洒满婚纱。笑声中,莫斯科河缓缓流出一城灯火,风云早已变换,生活依然继续。 出了餐馆,夜色已浓,习惯了大都市的灯火辉煌,莫斯科的夜晚不免有些暗淡。我拉着斯坦再次来到红场北门。白天摩肩接踵的地方,现在人迹廖落,只有几个警察和便衣来回逡巡着,一段简陋的铁链封锁了道路,看来今夜红场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相顾无言,我和斯坦一起,把目光转向广场和周围那些熟悉无比的建筑,夜色下,它们有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韵味:北面国家历史博物馆,红砖墙已没入黑暗,只有屋顶在昏暗路灯下发着光,不知是屋顶本身还是上面的积雪;东部古姆国立百货公司,灯火全熄,犹如一条堰卧长龙,等着曙光唤醒;南端瓦西里大教堂,在数盏泛光灯下,颜色深暗,如古旧壁挂上褪色的图案;西侧克里姆林宫的红墙变成一带沉沉阴影,塔楼上巨大的红五星,早失去了红宝石的光芒。 夜里的红场,似空旷无边,又似鬼影憧憧:17世纪,无数基督徒在这里被活活烧死,只因为宗教仪式的手势不同;在一天内,彼得大帝,将1700多名叛变的火枪手处以极刑;瓦西里大教堂前的圆台,是当年宣读沙皇诏书和死刑令的地方,台下不知处死过多少政敌、罪犯和无辜者;1917年的十月革命,红军与沙皇禁卫军争夺克里姆林宫的战斗,鲜血飞溅广场和红墙;然后就是斯大林时代……。从血的意义上来说,红场确实应该称为红场。 身边有醉酒的人经过,歌声到也嘹亮,旋律是父母那一代人常哼的。寒风凛冽,雪又开始下了起来,我拉紧头巾,向斯坦告别。他握着我的手说希望能吻我一下“想想吧,雪夜,红场,吻,该有多么浪漫!”我摇头,在我的父辈们心中,这里曾经是革命的圣地,信仰的源泉,到了我这里,一切都已翻云覆雨,只留下太多的血腥和太沉重的历史,红场绝不是个浪漫的地方,而这些都不是这个心态永如男孩的美国人所能理解的。最终,按照俄罗斯人的礼节,我和他碰了碰脸颊,然后快步离去,留下他独自面对一片空荡。 深夜,红场,漫天飞雪中,属于俄罗斯的数个时代,已经在记忆中悄然滑过。 新浪版权所有,严禁复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