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风沙星空

　　我5岁离开家乡定居新疆时，根本不记得那时的情形。我妈说，下了火车到乌鲁木齐市区的第一件事是在车市巷口向推车的维族老汉买了一只不到一公斤的西瓜，我和二哥没几下就吃完了那瓜。那时是8月，骄阳似火的新疆的8月。

　　爸早年屯垦新疆，把妈和我们三兄弟扔在内地老家，也许当时是爸的工作和生活条件艰苦，住地窝子，没积蓄。后来条件允许了，就让我妈带了我和二哥到新疆(大哥依然留在内地农村)。这一呆，我们一家就成了口外人了。

　　当时吃的那几芽西瓜我不只是什么味道，但西瓜却一直伴随着我吃了三十多年。

　　对西瓜有印象大概是小学，那时爸所在的运输单位比别的单位条件要优越，老为别的单位拉运物资，包括西瓜甜瓜，近水楼台，每次爸都会装一大麻袋大约百十来公斤的西瓜，一公斤只要几分钱，放在家里的床底下，慢慢吃。

　　其实吃的也不慢，我们哥俩心中装的只有床底下的西瓜，一天就要砍掉两三个，反正那个季节活多，爸老去拉瓜，也老往家的床底下滚西瓜。

　　甜瓜放在床底下会散发甜腻的香味，西瓜不散。但西瓜要比甜瓜水分多，又是那种黑皮、小籽、红瓤、沙甜的红优二号，我和二哥就当了午饭或晚饭，一个瓜砍两瓣，一人半瓣，勺子挖着就着馒头吃。

　　西瓜大部分来自一个叫蔡家湖的农场。那个农场位于准噶尔盆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我们叫它北沙窝。现在是国家命名的西瓜甜瓜之乡，还是全国重点治沙团场，四野全是沙漠。

　　西瓜喜热喜沙，最适宜种植在沙漠边缘的沙土地里。从平原地带过渡到荒漠地带的土地，只要有水，地力就十分肥沃。蔡家湖农场种植的红优二号个头不大，沙瓤，小籽，一个只有不到一公斤，皮薄得用手指甲一划，再沿皮裂开的口子用手掌心一击两侧的瓜皮，瓜就自然裂成了两瓣。现在这个品种几乎见不到了，因为产量低，只能施自然肥，又不能施化肥，不赚钱，没人愿意种。

　　二哥长我几岁，没赶上好时机，早年上山下乡了，去的恰好是蔡家湖农场的青年连。青年连离我家不远，40多公里，有次放暑假，也是8月，二哥带我到他们青年连住了一段日子。

　　青年连在一片荒漠地带，四周能见的就是几棵不知什么年代种植的老柳树，芦苇草、沙地合消掌、胖姑娘、铃铛刺、大叶白麻以及沙枣树围着的条田间有两座土坯房屋，是他们200多个男女知青的宿舍。

　　二哥他们的工作是种麦子玉米西瓜甜瓜。红优二号8月成熟，炮弹甜瓜9月成熟。白天我和二哥他们在大田里下瓜(就是摘瓜装车运出售卖)，晚上听他们瞎聊。

　　沙漠边的瓜地白天气温高达30多度，又无遮无挡，没风的时候戴顶草帽下瓜，汗珠子直往地上摔。下的瓜往田埂边堆积，装车。二哥他们用筐子一次可盛6、7个瓜，我就随他们抱2个在胸前。这样的下瓜，我跟二哥他们干了半个多月。

　　到了9月，我们开课了。我家小镇公路有几个小十字路口，是运瓜的车的必经之路。那时我们有十多岁，也不知是哪个同学出的馊点子，挑唆我们下课后不回家，搬些石头放在小十字路口的路上，待运瓜的老解放车到了我们在转弯处设置的“路障”不得不刹车减速时，胆子大的小同学就趁势攀上后车厢，迅速“偷”上一只两只西瓜扔给在下面“接应”的我们。汽车司机根本顾不上管我们，我们就一次次地得逞。

　　扔下的西瓜就躲在公路边的林带里往地上一磕，皮开了，再掰成几瓣，连瓜籽都不吐地“呼呼”吃完，抹去嘴上残留的红瓜瓤，在林带里的水渠中洗了手、擦了嘴，心满意足地往家回。

　　长大以后，这种“偷”趣不吸引人了，因为我们要到农场学农劳动，割麦子、割苜蓿，下瓜。但下瓜的活不是很多，农场连队的人知道我们这群小崽子胃口好，吃的瓜比下的瓜多，供不起。

　　上大学时，学校离我家只有50多公里，瓜熟季节每次回校我都用网兜兜几个瓜到宿舍，手勒得生疼也极其乐意，一帮子同学就围在一起解谗。

　　工作之后，因为物资丰富了，再加上也没那个谗劲了，对瓜就不怎么感兴趣了。

　　前几年有次给单位职工分瓜搞福利去的也是蔡家湖农场，但却是河渠边的6连。卖瓜给我们的是从河南来的瓜农。说起来，这些瓜农怪可怜的。种瓜要有技术，他们不适应新疆的种瓜活，年初承包的瓜地种上瓜，收获季节没收几个钱，还要倒贴种子、化肥钱。那个看起来也就20来岁的小伙子操着河南口音说，我都想从这个沙包逃回老家。

　　什么活都得有技术，瓜籽扔进地里，要挖垄沟、浇水、除野草、间藤、施肥等，瓜熟了，还要推销、搞运输，现在不像过去是买方市场，城市街道堆得如山的瓜摊，买家没几个。所以，干什么都难。

　　难的还不在这些，种瓜就像养孩子，很难伺候，沙漠的田地，烈日暴晒，无风出大汗，早出晚归，瓜蒂落下，收获的不是瓜，是汗珠。

　　西瓜现在才5毛钱一公斤，从农村运到城市，种瓜人的拖拉机只能在夜间“突突突”地奔驰在大街的慢车道和小巷里，遇到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或是还没下班的夜交警就会挨一顿罚款。那款，比一车瓜钱还多。我家有个亲戚就在农场连队种瓜，一到往城里运瓜，他就怵，怕罚款，以至于他宁愿少赚几个钱卖给二道贩子中间商。

　　摆在桌上的西瓜品种越来越多，花皮、麻皮、白皮、黑皮，施了化肥的、施了农家肥的，大的、小的，就是没了小时候老吃的红优二号。我挑西瓜的水平快赶上种瓜或卖瓜的人了。但，就是让我敞开肚皮吃，一个夏天也吃不了几个。

　　关于下瓜、吃瓜、“偷”瓜的趣味现在已没了儿时少时那么热烈，但每次夜晚行车见到那些往城里运瓜的拖拉机就会对他们的抢道、占道以及“突突突”的噪音报以宽容。

　　30年前我妈迁徙我到新疆时的那个只有低矮土屋的车市巷，现在已被二、三十层的高楼大厦占居，现在每次到巷口或钻巷子时，我就下意识地想寻找我妈带我吃瓜的那个地点，但，却找不到了。

　　有着终生记忆的那些蒂落瓜熟的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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