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意识流,以电影的名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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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life.sina.com.cn 2003年06月02日16:41 新浪生活 |
新浪网友:逃单客 You Satan,别诱惑我。你们永不会知道,作为一个远离京城的票友,每当我看到你们发帖呼朋唤友时是怎样的百感交集。在我脑海中会浮现出布努艾尔《资产阶级审慎的魅力》中著名的场景:六个衣冠楚楚的男女,行走于旷野的小路,赶赴一个个永难称心如意的餐局。 我知道我成长的年代已远离饥谨岁月,但每每仍不禁对着银幕上的美食咽下喉间的唾液,露出各种贱相穷形。在天上的父,原谅我,在电影院无边的黑暗中,人性方展现出它最本质的大欲这是我们的原罪,《七宗罪》的首宗:贪食;在天上的父,你没能赐给我发育良好的个头和体格,却补偿给我过于良好的胃囊和肠道,我想,这是我们的宿命。 我记得,想当年,胃和肠,我身上最迫切希望获得话语权的器官,在影院角落常出其不意迸出一些单音节的腹语。幸好,它们只是长年呆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空间,并没有见过太大的世面它们可能为《小小得月楼》、《满意不满意》和《美食家》里的苏州菜而蠢动,也可能为立体眼镜中《欢欢笑笑》里的烤鸭而郁结。甚或,当《红高粱》里的“我爷爷”大嚼特嚼起一整只白煮牛头,我清楚地听到它们在激动不安地舞蹈和雀跃。 直到有人告诉我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说,你在银幕上看到的美味佳肴,相当一部分都是道具我得承认,他的安慰起到的效果适得其反,在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可怜的味觉和想象力曾到达过它的极限,但他现在竟然告诉我:这一切向往都毫无意义。人生最惨痛的,莫过于梦醒之后,发现并没有一份荷包蛋,安详地躺于床上的早餐茶几。 我不管。我还是保存这一份热情。如果一场电影有聚餐情节但对饭菜全无特写交代,我一定会怀疑道具师的德行。而一个被电影美食养馋了口味的人,通常会被电影左右着每日的膳食清单。 比如早餐,我永远只希望一碗卧着荷包蛋的面条。不用意大利面条,就算是吕克.贝松《碧海情》(Le Grand Bleu)恩佐家的特大份海鲜意粉也不用。你们不会明白,我心仪的面条,就象日本影片《一碗阳春面》,在冬夜,一个旅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的诱惑无异于一盆炉火,一个被窝。或者,象伊丹十三《蒲公英》中关于拉面的描述,放弃品尝spaghetti意大利面条式的优雅,而改为风卷残云似的唏哩呼噜。 跟笑话中挑剔的乞丐一样,我的早餐原则也是不进甜食。当你们念叨着《巧克力情人》中那女孩子为心上人的婚礼哭着做了一整夜的蛋糕,或者朱丽叶.比洛什揣度小镇居民的口味而量身定做的《浓情巧克力》,我宁可在起床后试试《少林足球》中阿梅以泪和面蒸出的一屉“甜在心”馒头,顺便检点昨夜雨疏风骤,并忏悔一生中的错过。 有一个晚上,有人也曾这样痛悼一生中刻骨铭心的错过,以至须发一夜雪白。而后化悲痛为灵感,他开始做饭,取材自寻常的煎蛋与大米,却惊泣鬼神与天地。从此,有人叫他“食神”,我们也因此记住了那一盆饭的名字,叫做“黯然销魂”。 另一个晚上,赖声川“表演工作坊”的《那一夜,我们说相声》,重庆的防空洞里,我避难的乡亲把沙锅里的鱼头换成了芋头,把北京烤鸭换成了豆芽,把脆皮乳猪换成了雨后清晨破土的乳竹,然后促膝围坐,等待黎明。从此,我们不再向往满汉全席,并因此记住那一桌抗战套餐的名字,叫做“梅花三弄”。 打住,回到午餐先。比如午餐,你们也许会相约进入一家意大利餐厅,神色严肃,询问有无《邮差》(The Postman)中推荐的“诗意Spaghetti四人份”: “如战士般武装,石榴般青铜色的朝鲜蓟, 内脏一样鲜红的西红柿, 如珍贵象牙般的蒜头, 加少许罗勒叶,适量盐和胡椒, 浇3大匙橄榄油…… 然后,以餐前祷告般的庄严默诵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哀歌》,把这静静的午休时光咀嚼。 我没这样的命。我的午餐可以随便,但起码要为半日工作作个简单的犒劳。除非我是一个不称职的临时演员,不巧又有一个敬业到偏执狂的卧底探员掌管着盒饭。 选择盒饭的话,我会来一份《同居蜜友》中的牛腩饭。你们不识牛腩滋味的北佬,这次恐怕是真正的错过了。白瓷细碗,盈盈一手间,浓浓酱汁中可能有牛身肥瘦最均匀的肚腩,也可能分布着五六种内脏器官,暗藏着无穷玄妙,具备着充分的不确定性。而在这纷繁芜杂的什锦杂碎中总能找到最适合个人口味的部件,这过程几乎就是一个不断寻找真知的过程。别,别跟我说什么阿甘老妈教导“人生是巧克力”,窃以为,人生其实是一碗牛腩饭。 做完了一天的功课,晚餐成为每日膳食的重头。乌拉,奔向你们该死的夜宴吧。《夜宴》(The Big Night)的片尾有一顿意大利美食的盛筵;丹麦女作家依萨克.丁尼森原著改编的《芭比的盛宴》(Babette’s Feast)中也有豪华的意大利全餐。或者,参照《瓦泰尔》(Vatel),参照宫廷大厨弗郎索瓦.瓦泰尔三天三夜的宴会,依样来上一道道令人眼花缭乱的法国大餐。这一个晚上我祝福你们,这一个晚上,Dogma95出品的《那一个晚上》(The Celebration):父亲的寿宴上,在关于汤的原料是龙虾、鲑鱼或番茄的讨论后,长子击杯发言讲了个天大的笑话;在鹿肉与红莓酱入席之后,家庭战争终于升级。 而与此同时,我会踽踽独行在快下市的菜场,但不在外面就餐,也不叫任何外卖。下午六点,你们的城市已经灯火通明,但我却刚刚扭亮车灯。余下的一小时留给自己森田芳光的《厨房》和严浩的《我爱厨房》开导着我:厨房,是一个充满温情的空间。 但这两部影片都遗漏了吉本芭娜娜原著中关键的一道菜。森田芳光!《家庭游戏》中松田优作在饭局发难,《死在激情中》的杀手厨艺一流,《失乐园》里劳役所广司和黑木瞳念念不忘“水芹鸭肉煲”,怎么却偏偏在《厨房》中忘了猪排饭? 中国《过年回家》中不会忘掉一碗水饺,美国《过年回家》中朱迪.福斯特和小罗伯特.唐尼姐弟也不会忘掉感恩节的火鸡。家庭聚餐,一种日常生活的仪式。《精神食粮》(Soul Food),凡妮莎.威廉斯家靠每周丰盛的晚餐聚会维系着存在,那些令人目不暇接的美味简直是一次非洲移民家庭食品的博览。其实,做饭,不仅仅是仪式,做一个家庭厨师是幸运的,这工作让我对家人口味和脾性把握更深,为我在家庭事务上的拿捏和算计提供了捷径:征服不了她们的心,我就征服她们的胃。《美味关系》(Mostly Martha)中的德国女大厨,《芭比的盛宴》(Babette’s Feast)里从巴黎来的芭比,不是都交上了好运吗……但好巧,她们都是女人,什么时候开始轮到男人做饭的?……别发呆了,洗菜吧。 而你们永不会知道的,饭局,只是一个浮光掠影的社交圈。家宴,才是一个不动声色的角斗场。 深夜的酒局和夜宵是你们的下一台聚会,也许,你们开始讨论起S/M的饮食话题,比如,《淘金记》里卓别林的那只皮鞋;帕索里尼《萨罗,或索多玛120天》中的全粪宴;格林那威《厨师、大盗、他的妻子,她的情人》中的烤活人;《沉默的羔羊》中汉尼拔尔意犹未尽的回味:一个人口普查员曾打算测试我。后来,我吃了他的肝脏,配上些蚕豆和一瓶上等的意大利勤地…… 而这时,我也许在熬夜看两张影碟。夜宵不宜复杂,更不能整出太大的动静。《重庆森林》里警员223的厨师沙拉,看两部粤语残片吃了四次。或者,像警员633,把夜宵从厨师沙拉换成炸鱼和薯条,再换成披萨,当老板建议换成热狗的时候他却只需要黑咖了“好好的厨师沙拉,换什么炸鱼薯条?” 我是说,在家里,我决不会从晚餐中撤离,夜宵换台。这样,也许下一个被换掉的是我自己。 无论如何,我还是感谢今日因我而起的饭局。或许,我们应该为去世的郎叔干上一杯?《饮食男女》中,敦厚而持重的郎叔从火腿鱼翅、紫炭火锅和蟹粉汤包中间起身沉吟:我们坐在这里一起吃饭,本身就是一种缘分。 吃吧,吃吧,吃进去我的三重诅咒。Marco Ferreri的《极乐大餐》(La Grande Bouffe)中,四个失意的男人决定以无节制地享用美食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当这个中年厌世版的F4组合集结在一个陈旧的庄园,食品供应商送货到来在冷藏车前唱报货名时,不啻朗诵着一篇关于暴饮暴食的赞美诗: “一头凶猛的野猪,配备了上佳的卤汁; 两头珍贵的柔眼鹿,从柯维斯森林飘来 新鲜的芳香; 十打半野生的几内亚母鸡,是用麦芽渣和刺柏喂养; 三打亚尔丁雄鸡,20打布雷赛鸡,牛腿肉, 都来自夏罗利富饶的牧场; 以及远自圣米歇而来的,沼泽羔羊 …… 我累了,别劝我酒,我不善饮。我甚至盼望《喜宴》中化身宾客的李安再次出来点评这喧闹的场面:你看到的是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OK,你们慢用,我想先走了。其实,肥胖和消化不良都不是我畏惧的东西。我真正担心的是,当我伏案沉溺吞咽,有人会在身后轻轻唤我,而我知道,这一刻,我千万不能回头,不能回头。如果我回头,一个象千寻一样迷惘的小女儿会猛地缩回牵扯我衣角的手,从她骇然的表情中我将立即意识到:我和身边女人的脸,正渐渐幻化成一对猪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