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桥--江南小镇新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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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life.sina.com.cn 2003年05月21日10:30 新浪生活 |
新浪网友:老谢啊欢迎网友投稿 (一)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我好宝宝。 外婆好,外婆好, 外婆给个大红包。…… 在远隔千里的高原他乡,在已近不惑的男人的无数个夜晚,每每想起这首童谣,我仍忍不住悚然泪下…… 摇着摇篮,哄我入睡时,母亲或外婆轻轻地唱着这童谣; 正月里,给外公外婆拜年时,我和妹妹快乐地唱着这童谣; 孩提时跌跌撞撞,摔倒又大哭,母亲安抚我时大声地唱着这童谣; 酷暑夏夜,星星满穹,搬个竹榻在桥上乘凉,外婆为我打着蒲扇时唱着这童谣; 逢年过节,吃着团子糕点,我得意地唱着这童谣; 坐着小船,带我穿河拐巷游玩时,摇船的小姨唱着这童谣; 一群小伙伴,蹦蹦跳跳穿行在陌路深巷时,齐声合唱着这童谣…… (二) 漂泊,是一种心情,与衣食住行无关。 与生俱来的,江南就牵着一段化解不开的乡愁。在这彩云之南的高原,在这酷似苏杭水乡的丽江古城,暗涌的乡愁幻化成对江南永恒的关注,因着,那是我的故园。 遥望江南,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温润婉约,如陆文夫小说中的吴侬软语、评弹说唱、服饰菜肴、婚丧嫁娶等市井风情,一色的呈现出江南享乐型城市的社会格调。 荷叶亭亭,暗香盈袖,夏天并不浮躁,秋天也不萧瑟,说灵秀也好,说静逸也行,无论是“野渡无人舟自横”,还是“月落乌啼霜满天”,江南是最为典型的“天人合一”的人文自然地域,蕴藏了以和谐为主气,小家碧玉式的东方气韵。 (三) 这里,和水乡所有的人们一样,我的外婆度过了她那普通的一生; 这里,和江南所有的少女一样,留下了我的母亲青春的痕迹; 这里,有着我许多盛夏在河水里泡着的光屁股童年伙伴。 和江南所有的水乡一样,和你熟悉的周庄、乌镇、同里、西塘一样,在浙北苏南运河流域太湖流域数十百个小镇中,这里,普普通通的一个江南小镇。 她的名字叫——新市。 (四)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江南的春天,是落雨的季节。即使穿越近半个世纪,即使隔着千山万山、千伞万伞,我依然想如余光中先生那样要“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正是因为江湖和雨水,江南才出落得如此灵气逼人,风情万种。 在深深的巷陌小楼边,在湿湿的乡间田陇上,在岸边人家的小院墙头,在小船从石桥涵洞下摇出来时,“杏花春雨江南”,这般似水柔情,这么富于感性的境界,只能在江南领略。 “江南雨,风送满长川。碧瓦烟昏沉柳岸,红绡香润入梅天。飘洒正潇然。” 空蒙的如梦如幻的雨气中,被淋湿的除了泥土,还有心绪。清新的雨后,如果嗅到淡淡的土腥气,很自然的想到是惊蛰了,人和其它的生命在不知不觉中达成一种默契,真的很快,春天又是一个轮回。 春天的庭前屋后廊下河边,梅花、杏花、桃花、梨花、李花花开花败,落英缤纷,见惯不怪。诗人陆游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可小时候从没见过有卖杏(江南一带念做“盎”)花的,这大概是临安(杭州)城里的事儿。 印象中沿街叫卖的花,只有一种:白兰花。 “啊要白兰花?”“啊要白兰花?”水乡女子温润婉约的叫卖声,常常伴随着春雨的淅淅沥沥,袭入我江南的睡梦中来。外婆或小姨下去吱吱呀呀的木楼梯,又吱吱呀呀返来,衣扣上已悬有两枚用纤细的金属丝穿起来的白兰花。稍顷,木楼里就充溢着白兰花的清香…… (五) 依然清晰地记得,那高大的梧桐馨香花开,那背阴处的院墙石基积着厚厚青苔,那河边小船上船家生起炉子炊烟袅娜,那穿街走巷的水乡女子叫卖声声:芽麦圆子……芽麦圆子…… 入夜,外婆总是拿着针线在煤油灯下缝补着衣服纳着鞋底,但我已经记不起来每次去外婆家的晚上我除了睡觉还做些什么了。在那没电没灯没收音机没电视的年代,我一个小孩子不睡觉又能干什么呢? ——白天我当然知道。 和小伙伴们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深巷,爬过一座又一座的拱桥,踏过一条又一条的田埂,跳上一只又一只的小船。 春天跟着去钓鱼,捉蜻蜓,割猪草,采桑叶喂蚕宝宝,吃桑椹吃到嘴唇发紫; 夏日的梅雨季节,在涨水的河边看大人们拉网捕鱼;酷暑的每个下午就在河水里泡着,和伙伴们一起用“狗刨式”游泳,打水仗,捉鱼虾摸螺蛳,不理船主的斥骂攀上从身边划过的小船船檐;当然每人都是光屁股了,那是为了保持短裤的干燥干净,以免回家时被家人看出来又下水了而挨骂;秋天,就等着“菊花黄,蟹脚痒”了;冬天,钻进某个伙伴的家中抬出他收藏各种“小人书”(连环画)的箱子,赖在阳光下一本接一本地看…… ——晚上我还能干什么呢? 睡在温暖的丝绵被窝里,我总是能清晰听到河中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伴随着水声轻轻拍打着河岸,那是夜行小船的桨声橹声。也许这时刻,正是“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五) 烟花三月,莺飞草长,我带着我的新婚太太回到了我的外婆桥。 新市,没有任何游客。 如果说像游客的,全镇当数挎着相机在深巷河边闲逛的我和我太太。可是,当我买个烧饼嵌臭豆腐而问烧饼摊主——“几何铜钿”时,当我招手唤来人力三轮车并询问——“去唔里啊”时,我也俨然是个新市人了。 是的,这里还有着非常古老的一些方言。 多少,这里说做“几何”;钱,这里说做“铜钿”;老公,叫做“老子”;老婆,叫做“老娘”;奶奶,发音为“娘姆”;哥哥,变成了“大佬”;怎样,是“哪哈”;哪儿,是“唔里”;…… 没有游客的小镇是凌乱的,也是真实的。连临河挂满了的红灯笼,也没有什么作秀的因素,这喜庆的色彩只是告诉人们,期盼蚕桑丰收的民间节日“蚕花庙会”已经到来,新一年的蚕桑农事又将忙碌了。 小镇上的人们过着自然的平静的生活,他们没有因为要秀给游客看什么而需要改变很多。人们在河中洗濯着衣物,就在河边支根竹竿晾晒着;拖把在门口随便挂着;拐角处蜂窝煤炉上在炖着什么;屋子里传出麻将声,探头从门口望去,几个老太太围成一桌,玩的是那种非常小巧而做工精致的麻将--这里不屑于打那种绿塑料的、像砖块般巨大粗糙的麻将牌。 我喜欢这种真实。也许是太真实了,所以没有了游客;也许是没有游客,所以很真实。 沿河的房子都已经很破败。和丽江古城、周庄一样,年轻人已经离开老房子住入新区的商品房了,而老人们舍不得离开。 当我一下又一下按下相机快门时,在自家门口或打盹或聊天的老人们很是奇怪。我就笑笑问候道:“身体好呼佛啦?”(身体好吗?)便就会被问及:拍点唔事呀(拍什么呀)?邋里邋遢格,到处是乱……还拍挞衣服?还拍卖芽麦圆子? (六)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当年去新市的外婆家,是必然要坐船去的。那个年代新市不通公路。只是,我从县城去新市,路途遥远,摇摇船是不可能了,那时候每天有固定的县城(德清)—新市的客运船,船程两个小时。 念高中时,相约三个同学去苏州游玩,这是我的第一次独立出远门。先要从莫干山脚下的武康坐班车到德清县城,晚上坐客运船到新市码头;“苏杭班”傍晚自杭州卖鱼桥启程,午夜时分在新市停泊,于是登上船去,接着一路船过善琏、双林、织里等一个又一个小镇,进浩淼的太湖,第二天清晨抵达苏州港……而现在,直达班车只需两个多小时。 那时候,有客运轮船经过的小镇是鲜活的繁华的。 轮船停靠南栅头的新市码头,上岸,走过南栅头悠长而曲折的街巷,跨过两座拱桥,穿过喧闹的镇中心,走过有着“张一品”羊肉店的北街,再顺着街巷和小河向北去;外婆家在北栅头,“觉海寺”附近。 “觉海寺”其貌不扬,平常时香火也不旺。但每年清明节觉海寺的蚕花庙会是周遍几个县区中最热闹的传统庙会。每到此际,周遍如塘栖、崇德、桐乡、菱湖等乡镇的人们都涌来新市觉海寺,参加一年一度的轧蚕花庙会。 信佛教徒灵前山拜佛,虔诚祈祷“五谷丰登”。农村的姑娘嫂子梳妆打扮,怀里装着蚕种,头上插着用纸或绫绢剪成的“蚕花”,衷心祝愿今年蚕桑好收成。引得男女老少来觉海寺内外观看你轧我挤,故曰“轧蚕花”;民间传说轧得越闹猛,姑娘嫂子的胸脯大腿被人摸的越多,蚕花收成越好。所以,这可是四乡男人们“混水摸鱼”的好机会。 (七) 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 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 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 门上的一块班驳的木版刻着这么几句话: 子子孙孙永实用 世世代代传香火 外公外婆早已仙逝,舅舅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山东,小姨嫁到了外乡,有着我很多童谣故事的当年老宅因为是公房已早被收回。所以,成年后我很少去新市了。 从八十年代起去新市已经就已经不用坐船。德清—新市间早已有了班车,一天里有二三十个班次,2个多小时的船程汽车半个小时就完成了。 如大多江南水乡一样,新市的公路已如同河道般蛛网密集,通往四乡八村。很多古老的拱桥在八十年代已经消失,九十年代突然想起来要保护了,于是还剩余的若干座古桥终被保留了下来,但为了车辆行人过往的便捷,在拱桥旁必又再筑一座水泥桥…… 新市也有了小镇新区,那里高楼林立,有着城里人都有的东西…… 我还曾带着太太去寻找当年的码头。南栅漾上依然停泊着满载砂石的大小货船,可是客运码头已不复存在,一打听,当年我乘坐过的“苏杭班”早在九十年代中期就已停航。 我的耳边一边又一边地回响着罗大佑的《鹿港小镇》: 再度我唱起这首歌 我的歌中和有风雨声 归不得的家园 鹿港的小镇 当年离家的年轻人…… 新浪版权所有,严禁复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