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深圳文哥

　　　　　　　(一)

　　这样的题目，好多年前周作人先生已经写过，只记得他最后叹息：“我在北平旁徨了十年，不曾吃到过好的茶食。”以前是不理解的，北京的零食品种之多，在北方是首屈一指的，怎么会比不上周先生家乡小城绍兴呢？

　　及至我离开家乡，在外游荡了十年，我才开始明白他为什么那样说。美不美家乡水，异乡的游子心中，家乡的一切都是令人怀念的，这是在时间作用下家乡形象产生的距离美，而诉诸于感官，一饮一啄，更易引发千丝万缕的回想。

　　小时候最爱吃的，是济南“泰康”食品店的那一碗热油茶。这种油茶类似于北京的茶汤，但我觉得可能要更好一些。把面粉、芝麻、核桃用牛油炒熟，里面还要加点蜜饯青红丝，吃的时候开水冲泡，调成湖状，真香。不知为什么，我家里管它叫“炒面”，我还一直以为抗美援朝时期志愿军吃的也是这个。

　　吃油茶最好的搭配是核桃酥，一种圆片状的点心。这东西不太好看，但吃起来很酥脆，如果泡在油茶里吃则特有一种滋味。核桃酥在济南是平常的点心，以前走亲戚串门，都是去“XX糕点门市部”称上二斤，装在牛皮纸包里，用细纸绳扎好，大约三块钱一斤。90年代初我到广州，看到饼店里也有，一块钱一片，哇，好贵。

　　比核桃酥高级的，是“蜜食”和“羊角蜜”，这两样东西公认是回民食品厂做得好。大概是面粉和糖的混合物，里面可能包含了极深的技术，反正看不出是怎么做的。一块块呈枣红色，油亮亮的，有一层蜜糖在上面，咬开里面却很“沙口”。我妈妈曾坐飞机带来一大包，嗬，连旅行包都给油透了。

　　有一天晚上闲逛超市，看见有“虾酥糖”卖，是广东生产的，与儿时济南的“大虾酥”好相似。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忍不住买了一点尝试。一吃还是不由得失望，皮不脆，馅不酥，油不足。但不想太太却吃得津津有味，奇怪。

　　想一下，释然。我的故乡不是她的故乡。

　　　　　　(二)

　　妈妈从济南老家来和我们一起生活，我和太太去机场接她，两人好不容易才把三大包行李搬回家。打开一看，有成包的红枣，花生，核桃，栗子，糖酥煎饼，还有家乡食品厂出品的种种点心，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东西。真难为了老人家，不知她一个人是怎么上的飞机。晚上，灯下喝着茶，一边说话，一边吃着点心，我不禁想起了家乡的各种小吃。

　　春天的时候，北方光秃秃的树木发出了绿芽。有一种香椿树的嫩芽有特殊的香味，尤其是谷雨前，香椿芽鲜嫩无比。路边的食摊上往往用面糊包住一枝香椿芽放在热油里去炸，炸好以后形状有点象鱼，因此称之为“香椿鱼”。这东西又香又脆，且每年难得吃一二回，所以成了一种

　　家乡的凉面风味独特。宽面煮好捞出，用冷水过一下，拌上芝麻酱，蒜泥，醋，还要加上黄瓜丝，盐胡罗卜和香椿芽末。吃起来辛辣咸香，消暑开胃，各种配料相得宜彰，小孩子都能吃一大碗。济南人喜欢晚饭搞一大盆凉面，全家围而食之。男人再加一支啤酒，是典型的搭配。不过这种吃法一般不适宜于早餐，过于刺激了一点。

　　早餐一般是吃一种粥，名叫“甜沫”，不过一点都不甜，是用小米面熬成粥底，加入海带，粉条，花生米，虾皮和姜丝，有点咸，有点辣。配上油条，是绝好的早餐。还有一种粥，叫“馓”，是用大米熬成底，加入牛肉末，葱姜丝，就着山东特产虾米酱，吃摊油饼或炸麻花，真是妙不可言。

　　说到油饼，家乡有一种“清油盘丝饼”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饼。做这种饼是需要一定手艺的，我自己试做过若干次，都以失败告终。我觉得和面是有窍门的，和出的面要劲道，拿在手里反复地揉，然后象抻面一样拉成龙须，再盘成一个圆形，再轻轻压扁，成一张饼的形状，再放到油锅里小火慢煎。煎好后用草纸吸去油份，洒上花椒盐上碟。吃的时候要用一只手在嘴下面接着，不然有一半会变成渣掉在地上。

　　盘丝饼虽然好吃，但稍微贵族了一点，只有大馆子里才有。大街上还有一种好吃的饼，叫“瓜嗒”。这东西是现吃现做，一边支好了油锅，一边和好面。客人来了，揪下一块面，扯成窄长的圆形，洒上芝麻，往锅里“瓜嗒”一声扔下去。这一面煎黄了，又拿起来，“瓜嗒”一声扔下去煎另一面。两面都煎黄了，捞出上碟。一般卖“瓜嗒”的小摊，都会卖一种胡椒汤作为搭配。这种汤是用猪骨汤加海带丝，打蛋花，洒大量的胡椒粉，又香又辣，与“瓜嗒”是天生的伴侣。冬天的早晨，北方寒冷的风里，赶路人吃两个“瓜嗒”，喝两碗胡椒汤，全身都暖融融的。

　　(三)

　　每次介绍自己是山东人，南方人往往非常感兴趣：“听说你们天天吃煎饼卷大葱?”

　　嗳，余生也晚，又没生在乡村，大葱虽是吃了不少，但就是没有煎饼来卷。小时候，常听爹妈念叨煎饼好吃，但没地方去买一张来吃。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大街上出现了乡下来卖煎饼的，叠得方方正正的，吃起来没什么滋味，嚼得太阳穴生疼。

　　后来发明了一个办法，在煎饼上刷一层猪油，在火上烤烤，焦黄酥脆，权当点心吃。到90年代中，城里开始有专门的煎饼铺子，现烙现卖，队伍排得好长。我这才知道，敢情热煎饼这么好吃！不用卷大葱，空口吃得二三张。

　　跟煎饼一起重出江湖的，还有“汇泉”饭店的“清油盘丝饼”。这个东西似饼又似面，本来是一把抻得极细的龙须面，却又盘成一个小圆饼，放到锅里用油煎。“汇泉”就在“大明湖”旁边，我年轻那会儿常常手持一本朦胧诗集，在水面上一个小茶馆呆坐。中午饿了，叫一个盘丝饼来吃。正宗的吃法是在饼上技一点白糖、青红丝，我觉得撒花椒盐才对味。要不，叫一碗“高汤”，把饼泡在里面，像广东伊府面。

　　呵，又想到了“香油馓子”，跟盘丝饼有像，只是又细又长，在油里炸得焦黄。有人拿在手里“咔嚓咔嚓”就吃，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碎末，这就不对了，工确的吃法是用加了蒜苗的火腿鸡汤来泡，再加点胡椒粉就更绝了。

　　有一种“叉子火食”，好像是烟台人卖的，可能是用叉子伸到炉子里面烤的吧？是一种长方形的酥饼，里面层次极为丰富，多者可达十五六层，撒了芝麻花椒盐。还有泰安人卖的“糖酥杠子头”，是用面粉、猪油、白糖烤制的，有很漂亮的花边，比黄桥的烧饼不差。

　　平阴的玫瑰蜜枣，济南的高粱饴糖，青岛的盐酥花生，维坊的脂油旋子，泰安的蜜汁山楂糕……端起茶杯，这些好点心都浮现在眼前。还有，与这些东西交错在一起的旧人往事，音容笑貌，也纷至沓来，搅皱一池静水。

　　嗳，我在广东彷徨了十年矣，真的怀念故乡的茶食。

　　新浪版权所有，严禁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