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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的岁月 三十厘米的爬行

http://life.sina.com.cn 2003年03月04日11:44 新浪生活

  新浪网友:非一郎欢迎 网友投稿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无数次的游走,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灌输一点鸟的灵魂。我们谁也不能够飞翔,但起码还可以知道飞翔的滋味。

  我喜欢游走在阳光灿烂的旷野,妄图截取一点朗晴,让自己可以笑出来些阳光的味道。

  我曾经在梦中无数次地回到那个地方:旷野的阳光下,一个裸背的孩子,撒开黑色的脚丫子在草地上飞奔。草地上满是鲜红的野草莓和明黄的蒲公英……那是我的童年,属于我,属于自然。

  一位从没有离开过北京的女孩子一边吃着草莓一边对我说:我不知道蒲公英长什么样。她已经到了种子可以开花的年龄。我看着她被草莓涂红的妖艳嘴唇,一脸怜悯: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生长至今,她甚至没有见过那些自然界的简单符号。自然在她的心中没有概念:剥去她一身光鲜而时髦的外衣,洗尽她一脸浓厚却轻浮的

化妆品,再从心中抽出她疲于奔命所追随的所有接踵而来不断更新的潮流思想,她就只剩下一个在性领域还可以充分发挥的光滑皮囊了。

  这只是个简单现象:不知道蒲公英。而不知道自然的自然,或者自己的自然,在我眼中不但飘轻,而且可悲了。自己的自然——没有它,你的存在就等同于并不存在。

  我喜欢游走,尤其是喜欢从钢筋混凝土走向野草莓和蒲公英。我必须走进自然,因为我喜欢在自然的自然中看到自己的自然。于是,游走变成了我的一剂割舍不了的精神毒品。

  兴许是自认为的“北京第一代移民”思想的作祟,我认为并非只有到一个地方做做观光客才叫“旅游”。那些漂泊者异地的生长,暂时的安居,在我眼中都是“旅游”。后来我的“旅游”被赋予更为宽广的外延:工作的更迭、职业的变换、一段心情故事的产生与死亡,在我眼中都变成了一种“旅游”。当“旅游”最终变成我的人生观之一的时候,再用“旅游”这个词儿来概括自己一段时间的生活,我就觉得即不到位,也很不爽。我把这个名词改为“游走”或者“出走”。最后,我把自己一切打破常规程序的行为都称之为游走。于是,我觉得游走是件很摇滚的事情。

  对我们大多数的蝼蚁而言,生活不过就是在一个固定延展的程序中看时间流逝。那些苍白重复的生活,还有那些单调乏味的爱情,并没有给我们提供多少新鲜的视角。就象是摇滚先锋崔健的一句歌词:“眼前我们能做的,只是肉体上需要的”。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做爱。因此我们的生活通常都是物理性的,缺少化学反应;物理性的东西无论如何叠加和变换,最终的结果依旧物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如果自己再不多去经历和体验的话,几十年下来我们不过就是按部就班地自演了一出白开水般的真人秀。我觉得心有不甘的人们的种种出走,就是另外一种生活。

  再说游走。好的游走,就象是在梦中奔走。身体被彻底敞开,所有的感觉器官都生机勃勃。往日沉重如山的某个概念,兴许会陡然飘轻的犹如眼前掠过的一丝浮云;过去寻死觅活的一次爱情,兴许会陡然暴露出直截了当的无所谓的真相。所以游走也并非仅仅是用脚走出来的。

  十多年来每年至少游走两次,让自己的眼睛和心被经历的一切填满,我那间歇性苍白的世界便又恢复了一定的色彩。游走,让我确信我是活着的。

  我试图搞清楚一个于我个人而言很严肃的问题:游走对于我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还是源自后天的惯性建立?或者是我严重需要?

  童年可以决定一个人长大后不少的生长方向。我的童年就是无拘无束的自由:

  我没有过任何一件电动玩具,我的玩具都是自己用泥土、木块、铁丝按照自己一时兴起的意图做成的,不会受到任何玩具商先天讨好设计的引导和影响。我没有宠物,可我从母狗的窝里冒着生命危险偷出来过小狗养。我捉过很多次蝌蚪,虽然每一次的结果都是长大后它们都无一例外地变成了癞蛤蟆。我还养过蜻蜓、萤火虫、翠鸟、兔子、乌龟以及蛇,它们都是我在田野中得到的。我最大的战争就是想尽各种办法活捉老鼠,然后淹死它。我最大的炫耀就是用自做的弹弓打下最大的一只鸟。

  我喜欢种菜。即使再小的收获成果也会被妈妈做成一小碟菜肴。我把自己珍藏的小人书全部拿出来到汽车站摆个小摊,两分钱一本拿给路人看;以便自己不会伸手问家里要,以便自力更生地交上老师要求的勤工俭学的两元钱。我是个钓鱼好手,七岁的时候就用自己的简陋钓竿掉上来过两斤重的野鱼。我会游泳很早,九岁的时候就可以用狗刨式横渡故乡的那条一百多米宽的水流湍急的河。我喜欢在野地里和同伴们捉迷藏,为了不被发现我可以两个小时趴在花生地里一动不动。

  我的书包很轻,因为里面只有语文和数学课本、一个文具盒、两个作业本。放学了我们会帮老师抬水浇菜园子,顺便尝尝她地里的西红柿和黄瓜。春天的时候跑到地里采油菜花,被菜农一口气追到学校写检查。夏天的体育课就是集体下河摸鱼然后把捉到的鱼交给老师让他改善伙食。秋天就把树叶收集起来烧火烤偷来的土豆吃。冬天上课的时候,我会在自己的手炉中偷偷地烤黄豆吃。老师发现噼哩啪啦的声音后会被赶到教室外面罚站,然后跳起来够从屋檐上倒挂下来的冰钩子吃。

  我和农村的孩子们在一起玩、学习,只不过我妈妈是卫生院的院长,我放学后就只顾着玩,用不着象其他的孩子们那样再去野外打猪草、干点农活儿。我用红墨水画个大花脸,经常把一个人值夜班的小女护士吓得哇哇大叫;直到卫生院开例会的时候被妈妈揪出来耷拉着脑袋告诉大伙儿以后不再这么干。姥姥牵着我的手去病房给没有饭吃的病人送粥喝。为了治好对门张三经常尿床的毛病我们去给他抓刺猬熬汤喝——他爸爸说喝刺猬汤可以治好尿床。我们恨死了传名叔叔抱我们起来用胡子扎我们的脸,就把卫生院的看门狗起名“传名”。直到有一天我们喊“传名!传名!”的时候,狗和传名叔叔同时跑到我们面前他才知道。

  我不知道麦当劳肯德基变形金刚白雪公主以及七个小矮人,也没被逼着学过钢琴小提琴以及绘画。我小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因此我什么都还可以知道。我小时候什么规则都没有,因此我没有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轨道式的生活。我就是一个自由。

  因此我一生都喜欢自由的感觉。因此我一生都会喜欢四处游走。

  蒲公英就是长在阳光下的一种草,在阳光下开着一簇耀眼的明黄花瓣。成熟的时候,唯一的一根空心的茎头上顶着一个毛茸茸的圆球,上面都是种子。风一吹,种子就会带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丁点大的降落伞,把自己未来的生长命运完全交给风。在我的故乡,人们叫它“黄花苗”。我记得自己走出故乡的时候,妈妈用一贯安详平静的眼神看着比她高一头的儿子说:你就是个黄花苗的命,落到哪儿就是哪儿了。那个时候,我还不是颗种子。

  我的故乡名叫蔡阳。蔡阳是湖北枣阳下面的一个老镇。枣阳,现在是一个县级市;旧称广昌,在秦始皇设郡县制的时候就已经设县了。记得“三言二拍”第一本《喻世明言》里的第一篇文章,写的故事就发生在枣阳。

  老镇原来其实就只有一条窄窄的老街,延伸出一个错落的小村庄,算是中国最细小的行政末梢了。小镇名字的由来,倒是颇有一些文脉味道。熟悉《三国演义》的朋友自然都知道:三国风云际会的时候,关羽斩颜良诛文丑,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走到了由张飞驻守的古城,被曹操的大将蔡阳追至城下。张飞要关羽三通鼓之内斩蔡阳证实自己誓不降曹的心迹。关羽邃斩蔡阳。后面的故事属于民间野史,《三国演义》和更写史的《三国志》就不可能有记载了:蔡阳的白马驮着主人的尸首,行至老镇,将蔡阳的尸体丢置于镇头的大古窑之中。白马自行跑去。后村民屡见白马偷食庄稼,数捕而不获,以为神马。乃葬而祀蔡阳,白马遂卧于祭前绝食而死。后人感怜其忠,将其与蔡阳合葬,围冢建寺,名曰:白马寺。

  爷爷在世的时候,小镇供奉的财神都是文财神,也就是春秋越国的范蠡。因位蔡阳是被关羽所斩杀,所以小镇以前是绝对不会供奉武财神关羽的;也不许戏班子在蔡阳小镇上演所有有关三国的剧目。白马寺就成了小镇人们心中最重要的一块心理地头。爷爷和奶奶就是在白马石雕的注视下结成了夫妻。

  小镇名称的由来是我从父亲的口中得知的。我回小镇的时候特意去看了看白马寺,首先看到了一副对联——因为对仗十分工整,典故顺理成章,堪称佳作,所以读几遍就记住了: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驱驰时无忘赤帝;青灯观青史,执青龙偃月,显微处不愧青天。

  对联写的居然是关羽,这和父亲所描述的版本大相径庭。不知道是因为关羽被追封为武财神的缘故,还是后人在膜拜领域里的单纯与浪漫。——抑或是现在的人们把追求金钱放在了首位,供财神当然要比供忠贞的白马更经济。我走在故乡小镇上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电视上几乎都播放着当年热播的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

  那条窄窄的老街古朴依旧,只不过后来所有的小洋楼都是紧靠着新建的公路而修盖的;老街就变成了一条不甚显眼的小巷。我在老街上行走的时候,看见很多老屋的木板门前都被抵上了一墩石碾子,象是把逝去的岁月永劫不归地封存在黑暗中了。新街取代了老街。年轻人都不愿意再回老街,剩下一群老的都快没有了牙齿的老太太,围坐在老街的老槐树下打麻雀牌。偶尔有一群麻雀扑愣愣地从一片破败的灰瓦顶飞到另一片破败的灰瓦顶,再扑愣愣地栖落到那棵枝干虬劲的老槐树上,象从前一样。

  除了奶奶的鞋垫,老镇的一切最终都和我不再有任何关联。奶奶每年都会给我做两双绣花的鞋垫,说是一双给我,另一双给她未来的孙媳妇儿。

  在一个飘雪的冬天我去过故乡的小镇,忽然从马路边的一家商店里传出一首歌: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门上一块斑驳的木板刻着这么几句话子子孙孙永保佑世世代代传香火……

  打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了罗大佑。

  我去过安徽的歙县、黟县;山西的平遥;湖南的凤凰等地,所见到的光景与我的故乡大同小异。要么古典在现代攻势的挤压之下失去完整,要么就苟延残喘地一点点走向湮灭。面对历史的车轮没有人可以螳臂挡车。现代建筑师曾在美国宣布过一个时髦的《曼哈顿宣言》,宣言的主旨是:不要再试图维护古典,不要再用古典的手法重造古典;所有的古典尝试都会在现代社会的进步与进步速度下被磕碰的头破血流。这么说我对于古典的怀念是迂腐而守旧的了。我总觉得车轮碾过之后——即使那辆车是驶向更为发达的现代,那些车辙也会给人们多少留下点空空荡荡的感觉。

  旅途中经常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故乡,而故乡的情结又让我对于世界上的某些变化方向不以为然。所以,游走的经历和体验所沉淀后的东西,既可以让我自由地改变或删除某些已经固定的观点,也可以让我的某些感觉更加坚挺。

  我使劲地想了想印象中我的第一次游走。有些乖孩子,或者在虚荣的家长们的催化下变乖的孩子,长大后会清晰地对别人说:我记得两岁的时候我……如果你相信科学的话那么上面的话就是狗屁——科学证明:人在四岁前还没有真正成熟的记忆细胞。事实上我也曾是个很乖的孩子,但是我所印象深刻的第一次游走大概是在八岁的时候。

  八岁时一个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的下午——CUT!事实上那天的天气如何我也根本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母亲把我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教室里给嘀溜了出来,她告诉我她已经给在我眼中一贯英明正确的老师请好假了:准许我跟她出门到处溜达半个月。也就是说:我妈帮我逃了一次学。

  好像我妈是要到县里各个乡镇的卫生院(那个时候我们那里说医院就是这个词儿,这个记忆肯定没错。)去视察一番,我的责任是做我妈的跟屁虫。跟屁虫现在基本上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总是坐在救护车的最后一排,过大桥的时候会兴奋地站起身来数数桥栏杆上圆球的数目,再兴奋地给我妈做个如实的汇报——当然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我妈这次的视察并不包括统计桥栏杆上圆球的数目这一项。再就是每天停车的时候会屁颠屁颠地跑到司机叔叔的面前,仰起鲜红的小脸(唉!文字是有欺骗性的,想要如实地写篇文章还真他妈的不容易啊!——事实上我那个时候喜欢在阳光下到处乱跑以及下河捞鱼什么的,因此有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叫做“煤球司令”,我顶多也只能是仰起鲜黑的小脸。)问这一天我们的这辆救护车又救护了多少公里路。15天算下来是500多公里。长大成人后我又重新算过一次:顶多也就是300多公里。司机叔叔的假帐只不过是为了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罢了。

  我就记得这些。

  很久以后我才想到这个问题:那300多公里的地方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即使留下印象,那些地方我也再也没能走过一次。于是我就学会了珍惜游走:那么多的地方,要么你永远走不到,也就不会留下任何印象;要么走过一次,一辈子兴许就再也不能走过一次了。

  说八岁时候的一次300公里,就培养了我的游走嗜好,那纯属扯淡。

  喜欢看桥。小时候坐车,每逢汽车开过拱桥的时候,我总会很兴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高声叫着:“大桥!大桥!!”,一边掰着手指头算桥面上栏杆端头的圆球数目。数的次数最多的是县城里的那座大桥。其实那仅仅是一座单拱桥,栏杆上的圆球也并不象是卢沟桥上面的石狮子那样多的数不清。每一次经过这座拱桥都叫、都数;终于让我数清楚并且验证了好几次:栏杆上圆球的数目是三十六个。

  初中毕业的暑假,跟我妈去武汉。登上黄鹤楼的时候,我看见了武汉长江大桥。我发现它的个头把我对于桥的概念都撑大了:家乡的那座有着三十六个圆球栏杆的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武汉是火炉子,那一天阳光暴烈,可我还是执意要从长江大桥上徒步走过去。我走的时候,因为桥太长,我就不再数桥上面的栏杆了。

  从小城考出来去北京上大学,在武汉登上北上的列车。清晨跨过武汉长江大桥,黄昏跨过郑州黄河大桥。列车跨过大桥时,有规律的轰隆轰隆声煽动起我踌躇满志的昂扬情绪:自己终于不再为了跨过一座有36个圆球栏杆的桥而兴奋不已了。

  大学时、工作后游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和走过许许多多的各种各样的桥。再没有数过桥上面的栏杆,也再没有兴奋过、昂扬过;即使是看到兰州的黄河第一桥,即使是看到伊斯坦布尔的欧亚大陆桥,都仅仅是在平静中打量几眼,拍几张照片作罢。

  世界是很大的,但是你没有看到,没有走出那口井,再大的世界也和你无关,你的世界依旧是那一口井。不光是眼光,也包括思维。有不少人一辈子的思维都是被用做打量和分析周围的那一小片井壁罢了。这就是游走的好处之一:被一次次撑大的世界、被一次次撑大的胸腔,乃至被一次次撑大的人生观……

  独旅康巴草原的时候,一连串兴奋的叫声把我从昏昏欲睡中猛然惊醒:车上的一个藏族孩子,指着车窗前面大叫:“大桥!大桥!!”。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如此嘹亮!——车窗前面,是一个有着混凝土栏杆的桥。我下意识地看看这个孩子的手,他已经弯曲了三个手指头,而且正在继续弯曲……汽车跨过大桥,我走过去问:“能告诉我,有多少个栏杆吗?”声音竟有些异样。小孩兴奋地回答:“三十六个!”顿时呆若木鸡,我。

  大学时候第一次游走是全班的色彩写生,去黄山。带队老师是朱老先生。朱老先生出自美术世家,他的哥哥以及自己的孪生兄弟都是画家,曾经一起应邀在北京画店办过“朱氏三兄弟画展”。朱老先生自己的多副油画也被中国美术馆收录为馆藏作品,还在美国、加拿大、香港等地举办过自己的个人画展。

  当美国人打算把绿卡送交到朱老先生手上的时候,朱老先生漠然一笑,置之不理。所以当朱老最终选择回国做美术老师的时候,学校内部还特意举行了一次欢迎会,盛赞朱老如何如何爱国云云。当我同朱老谈及此事的时候,朱老不无自嘲地一笑:我选择回国仅仅是因为我的画唯一的生存土壤就是中国,离开中国,我的艺术思维就枯竭了。

  朱老是个很典型的纯粹的艺术家,周身的学术气氛,浪漫的大气、真实而自在,有时候天真的又象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爬黄山的时候,尽管老先生沉甸甸的相机包、沉甸甸的画具被我们这些男生轮换着背负爬山,可是登顶黄山对于老先生而言还是过于辛苦。但老先生严词拒绝坐缆车,严词拒绝坐滑杆,非要一步一步地体会黄山移步换景的风光;一边通红了脸大口喘气一边用手指头给我们比划出来一副框图,告诉我们哪里哪里可以构图,哪里哪里可以描绘出来一副很不错的色彩画。

  老先生既然是唯一的带队老师,所以安营扎寨就要听从老先生的号令,每每选中招待所,老先生就文质彬彬地同服务员讨价还价——老先生自己当然不缺钱花,他这样做是为了我们这些囊中羞涩的学子们。每一次看老先生讨价还价,都觉得是秀才遇见兵——老先生徒费唇舌,丝毫不得要领。于是自己上前做帮凶,三两次下来后,老先生就开始有自知之明了,大手一挥:“我们今个住这儿,一郎同学,上去砍价!”

  登山、写生之后,每一个人都很累,都想窝在床上早点休息,老先生就把我们一个一个抓起来,说是到外面月光下给我们讲他在美国的故事。我们找到一个山路坐下来,一侧是向上的陡峭悬崖,一侧是向下的万丈深渊,正前方是东升的一轮圆月。老先生开讲,居然是他和另外一个美国艺术家的一次很恐怖的经历,带着一些艺术世界的神秘力量。听完之后,女生们个个毛骨悚然,男生们也觉得后背直冒凉气。老先生却象是变戏法一样,从怀里面掏出来一瓶白酒,得意地哈哈大笑:这是一部悬疑恐怖小说,我只不过是用第一人称讲述出来而已!哈哈,吓坏了吧?我们还真是被吓坏了,因为老先生讲述的时候,添加了不少自己真实的经历;再说,他确实是一个艺术家,一个先前从来没有和我们讲过任何故事的艺术家,并且确实去过美国;当他讲述里面有关艺术的段落时,和平时上课教诲我们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精辟到位,所以我们才会集体上当。

  老先生打开酒瓶盖,对我们说:大家一个一个对着对面的远山大叫,回声是很好听的,谁的回声时间长,谁就可以尝尝我的这瓶佳酿。那一夜,我们对着远山,对着月亮,酣畅淋漓地吼叫了整个晚上。

  直到今天,对于朱老的这份与生俱来的坚强的简单与天真,我依然佩服的五体投地,对于自己节节败退还一息尚存的简单与天真,我依然珍惜的无以复加!我想,后来我迷恋独旅,惊喜于某些旅游片断的浪漫,都有着朱老先生所铺陈的一个背景。

  我最初的两次自助游都是和心爱的女人Y在一起。

  九四年夏天,我画建筑画挣了一点钱,暑假的时候就带上Y,背上行囊跑出去一起建筑写生。我们崇尚和亲近数千年通过人类智慧和自然选择共同结晶而成的古民居:它们是在对自然尊敬并成为自然的前提下结成的工业文明前的城市;它们是一本作为现代城市起源与基础的诠释性教科书;它们可以解释建筑,并告诉我们几乎是建筑意义的一切。这种相似的建筑观使我和Y选择了古徽派民居的集中地:歙县,黟县。那一次的游走有很多精彩的故事我不能讲出来,就象《拯救大兵瑞恩》里面的上尉在瑞恩询问他和自己妻子之间故事的时候所答的一样:那些故事我只留给我自己。

  那一次我们画了很多民居速写,我们用这些画在学校里面办了一次画展。毕业两年后回到学校,居然还有人认出我是那次画展的作者之一,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独旅了。旅行之中,共同的兴奋曾让我们几度紧紧相拥,相对无语。那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爱的感觉,那种深沉个性被激发被满足的感觉,那种专业感悟被拓宽被印证的感觉,都让我们深深陶醉了。对于我个人而言,再也不曾有过象那样的一次旅行:它以超大的容量饱含了我游走意义上的、专业意义上的、爱情意义上的全部激情。回到北京,Y说出来一句很牛X的话:“我认为人的魅力就在于自己不被尘世所征服的那份自然”。

  读过白桦先生的长篇《远方有个女儿国》,在他的文章里女儿国一派清澈,生活方式以原始的质朴形态而存在;女儿国象是和我们的现实世界很遥远。文章结尾,当两个世界狭路相逢的时候,每一个人头顶上的太阳都变的不一样了。女儿国就在丽江的宁蒗,那里应该有干净的山,干净的水,和干净的人。

  九五年二月的寒假,我们决定去云南写生。在决定的时候Y说:让激情能有个贴切的缺口去继续泛滥。

  最终的成行是很不容易的。例如买票。我答应Y的妈妈我会负全责照顾Y;这是个拿自己的小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可爱的妈妈,临行前她要求我们来回必须坐卧铺。我一口应允了。正值春节,在北京西直门售票处排队的人很多。记得一个窗口只卖八张去昆明的卧铺票。我让Y自己回学校休息,我说:“我要在这排队,明天早上你醒来以后就可以看见我们的卧铺票了。”——Y不肯,她去租了两个马扎,坐下来说:“我陪着你。你一个人在这排队,多难捱时间呀!两个人就好多了,我陪你好说说话呀!”然后牵着我的手很可爱地挤挤鼻子,乐呵呵地笑了。就这样从当天下午五点钟,排队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半。我们一起拿到了属于我们的票。所以我认为游走从决定游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开始了。

  在大理过年。在那里没有人拒绝我们走进他们的院落作画。我们席地坐在天井下绘画的时候,白族大娘通常都会拿出两个小板凳给我们;然后拎出来一个大号的茶瓶,两个放了茶叶的玻璃杯,轻轻地放在我们身边。当我们画完一张准备告辞的时候,才发现院落里面的人都出去赶集去了。这种坦然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总是让我们由衷地感到快乐与幸福。——我们也总是收拾好小凳、茶瓶、茶杯,然后撕下一张白纸,一笔一画地写着“谢谢”的字样。

  在丽江,一位仙风道骨的纳西族老翁边看我们写生边告诉我们:早先的丽江有巧夺天工的排水系统。入夜有专司其职的人在古城边的溪流下游关闸蓄水,让溪水渐渐漫上街道尺余;然后进出水平衡,绝不会淹过任何一家的门槛。天刚擦擦亮便提闸放水,于是全古城一天的污垢便荡然无存;加上丽江古城路面中央均为五彩石铺砌,荡涤之后,太阳一照,五彩缤纷,清亮爽目......“可惜文革时期排水系统被彻底破坏了,如今怎么也恢复不了啦!”老翁说完便缓缓拾阶而下,连连叹息地走远了。听完之后,Y和我迟迟不能平静心情地去再度落笔。

  由于丽江地处地震多发区,很多老房子都是歪歪扭扭的。四方街北面的一栋古民居,简直比意大利的比萨斜塔还要“比萨”。我和Y笑着给这个简直不可能再度倾斜一点点的古宅起了个名字叫:“天下第一歪”。九六年初,也是春节那会儿,丽江地震。全国都有跟踪报道。丽江古城有近一半的老房子糟到了严重破坏,有些历经风雨的民居已经彻底坍塌了。我们画中的房子和风景,有些也许已成为不可再现的历史。不知道四方街边那座被我们誉为“天下第一歪”的老宅,是否还能逃过此劫再度歪而不倒呢?不知道那片美丽的灰屋顶,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三次旅行,形成了今天我最大的爱好:游走。现在想起来,我和Y的爱情开始于江浙、山东的古建实习,那是一次全班的旅行。在游完太湖之后,我和Y变成了情侣。那是九四年的五月,那一天,阳光灿烂。后来我和Y还一起去过内蒙古大草原,以及山西的壶口瀑布。从壶口瀑布回来不久的一个秋天的黄昏,Y走出了我的空间。那是九六年的十月。第一次独旅敦煌也是因着这次爱情的遗失。这让我多少有点相信所谓的宿命了。

  第一次独旅的决定始于一天朋友们的聚会。我和所有人一样,让脸上荡漾着例行的微笑。忽然我被一种感觉牢牢俘获了——我感到强烈的逼迫感,我觉得我的空间狭小的让我几近窒息。抬起头,眼前的面孔和记忆中的一张张脸同时变得遥远而陌生。我孤独,深深孤独。最后我开始悲伤,因为我发现我一丁点轻盈的感觉都没有。我居然带着臃肿的情绪活了好长一段日子——仅仅因为一次失恋。那些臃肿根本不是我的,这一段时间我活得太非我。很多原本不是我的东西也能寄生在我身上,而且生长发育得挺好!因为我正在滋养着它们。我拿出时间拿出思想反复浇灌的不就是一次失恋的情绪吗!我想洗头、洗澡、洗脑。我想呼吸一些没有一点腐朽味道的空气。我可能是病了,我要出去走走,洁净自己,让自己能够大气点。于是我决定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一个大气的地方,去把那里的大气移植到自己身体里面来。三天后我一个人踏上了西行的列车。我要持着自己特有的领悟力,要去重新自然地生活,干净地生活,轻盈地生活。起码,我不再想要笑的一味模糊,我要找回自己的阳光感。我要放弃沉沦,重新去享受生活。——就以这次独旅开始。

  独旅敦煌对我个人而言异常厚重,很多旅行观被清晰地确定起来。并且,我做到了:我让一段忧伤彻底休止了。我跟随着大西北的大气,找回了自己一贯阳光感的微笑。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你失去社会的位置,失去职业的位置,或是失去爱情的位置,但最终还会剩下——一个大自然与你的位置。

  从此迷恋上了独旅。

  我的好朋友一代美驴koko同学,也是一个一不小心把游走搞成了生命惯性的家伙。她在游走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就是如实地记载越野车一路走过的公里数。每次看到她一笔一画地在小本本上写下公里数的时候,我就实在不忍心鄙视她:它奶奶的,你这份兴趣有够学龄前,非密我八岁的时候就干过了。冲她说过一句经典之语——“我们虽然结伴同行,但我的心依旧是在独旅”的份上,再冲她赐非一郎“非密”别号的份上,再再冲我不能辜负“非常话密”这个准确评价的份上,我这段文字就算免费密给koko。

  “我们虽然结伴同行,但我的心依旧是在独旅”这句话是很牛X的。对于我这样的家伙而言,这句话还不仅仅是用在游走“结伴同行”的时候。

  城市男女是有很多趴蹄的:卡拉OK趴蹄、保龄球趴蹄、迪斯科趴蹄、贴面舞趴蹄、新年趴蹄、圣诞节趴蹄、万圣节趴蹄、情人节趴蹄、婚姻介绍趴蹄、速配趴蹄……这些趴蹄都是结伴,但是结伴并不意味着你就不会孤独。某个瞬间,你看着那些熟悉的笑容会觉得非常遥远,遥远的就象是你从来就没有看到过。

  在那个瞬间,我会在相互胶结的喧闹气氛中一个人轻快地奔走。在那个瞬间——只是瞬间,你别想试图走进我的世界,我也从没有想过要和你的世界产生任何关联。那个感觉即冷又酷。就是这样。

  因为这个原因,我常常一个人冷冰冰地注视着我曾经熟视无睹的当下环境,用一副完全陌生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然后我有了很多想哭想笑的新感觉。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佛经里讲过“本生”: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本质就是一个人的存在。从独身存在到独立意识,没有这样的“独身”,一个人无论是生活在什么状态中,都是不存在的。

  周围总有一类人:他们无法独处。一旦落单他们就会呼朋唤友、或者找个临时填塞品来填补空洞的世界、或者干脆参加速配。他们总是要奔向人群。这类人只能借助于他人的存在来反馈自身的存在,生命的力量并不是源于自己的内心。他们的内心象一枚硬币:缺少延展力和包容空间;他们承担不了多大的困难。有些人则心如大海,可以经常嗅到生命中别人感觉不到的芳香。

  即使是和亲朋好友在一起、或者已婚,也应该首先做到“独身”。“独身”并不意味着放弃交流。事实上“独身”可以让一个人更加宽容、柔和,更加珍惜生命,更加可以怀着持久的爱。只有“独身”时才能够更好地细细体会和感知到与人相处、与世相处的情和事,才会更懂得如何珍惜美丽的事物。

  我认识一个女人,经常找人倾诉。她倾诉的原因是她的老公经常恶劣地殴打她。我告诉她:既然不堪忍受,你应该马上离婚。她不离婚,她继续倾诉。我就再也不听她的任何倾诉了。我断定这就是一个不能“独身”的女人:要么离开了老公就不能活,要么就根本不能独立自主地脱离开这种生活惯性。

  我还认识一个男人,朋友说他很优秀;他总希望可以找到一个理想的伴侣。他恋爱,然后失败。失败没几天之后就马上继续找个女人来恋爱,然后再失败、再恋爱;非常马不停蹄。因为他根本不能够忍受孤独。到最后他一次有质量的恋爱都没有,也一直找不到他所谓的理想伴侣。因为他是一个根本不能“独身”的男人。

  我不相信一个不能够承受孤独的人可以做到坚韧和坚贞。我不相信一个不能“独身”的人能够活的灿烂和绚丽。

  无论是独处还是结伴,我相信我都能很好地活着。独处和结伴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外表。

  于我而言,孤独是一种必须的美丽,“独身”是一种真正的成熟,独旅是一次绝对的花儿般的开放。

  于是,我喜欢独旅,上瘾的一塌糊涂。独旅时候的我异常敏锐,并且精彩——那真的是一种花儿开放的感觉。

  我常常在独旅的某个瞬间触摸到自己的真实心跳,俯瞰到自己那一丁点灿烂的自然世界。我常常在独旅的某个瞬间无比清晰地找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我便沉默如水。我的思想却四处冲突,甚至无所不包,并且莫之能御。

  正因为如此,在游走的某个特定瞬间,我永远只属于我自己。正因为如此,游走意味着真正自由和真正开放。

  我接受过很多教育。因为喜欢频繁独旅就接受过更多的教育。

  湖北的教育水平——确切地说,是湖北教育出来的考试水平——总体而言是很光宗耀祖的。但是很不幸,我就读在襄樊地区,襄樊地区的考试水平是整个湖北的第三世界;更不幸的是,我就读在襄樊枣阳地区,枣阳地区的考试水平又是整个襄樊地区的第三世界。在考试水平比较光宗耀祖的湖北的第九世界里面,要想考出来个比较光宗耀祖的大学生,是件让列祖列宗们集体头大无比的事情。

  每一年,湖北的高考录取分数线都象是夏天汛期武汉关的长江水一样居高不下,堪称俯睨众省。湖北人是否真的十分聪明其实我这个地地道道的湖北佬并不十分看好,但是湖北人考试的能力绝对不容置疑——确切地说,是如何把纯书本的东西复制在纯无聊的试卷上换得可以更高层次地去纯书本纯无聊的分数。偏偏我不是这种善于考试善于挣分的高手,除了作文分数经常于无声处听惊雷以外,其余的课程通常都是默默无闻地被那帮书虫踏踩在他们从来不去篮球场从来不去看电影从来不学霹雳舞成天三点一线地穿梭在教室食堂宿舍的那一双双脚丫子下面。

  到高二了我的成绩还没有显露出一丁点可以上大学的迹象。我姐姐适时地教育我说:你一定要考出去,一定要去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里生活;否则你就湮没了。热血青年总是不甘心去过一种湮没性质的生活。

  九牛二虎之后,我才从那群三点一线的脚丫子下面咸鱼翻身;然后我也把我的脚丫子变成三点一线,置种种勾魂摄魄的风花雪夜的苗头于不顾,再一个九牛二虎把那群脚丫子又踩在了自己的脚丫子下面。那一年,我拿着超出一类重点大学分数线30分的数字,挤进了北京城。再一个超九牛二虎,我留在了北京。

  然后我发现,即使是在北京这样一个绝对有着文化和历史传统的城市,也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过上一种毫不湮没的生活。然后我游走,我发现在那些毫无文化毫无历史的不起眼的偏僻角落,有一群人一样在过着一种毫不湮没的生活。甚至于他们的微笑比大城市里面的很多人都笑的彻底、笑的干净、笑的坦然……最后,我开始质疑:为什么我们要去过一种“毫不湮没”的生活呢?或者,我们要了半天,最终的结果是我们依旧被“湮没”。

  自打我大三开始挣钱并可以独立生活开始,为了建立起我对金钱的概念,我妈妈可谓煞费苦心;每每语不服我死不休。其实归根到底一句话就可以总结我妈的教育要旨:要节省并把节省下来的钱攒起来。——在我妈看来,我高频率的游走理所应当应该是被划归为“胡乱花钱”的范畴。我问:攒起来干吗呢?我妈答:攒起来过生活。我笑了:那还攒什么?游走对于我就是“过生活”。我妈:你这样玩买不了房子,也娶不到媳妇;怎么过生活?我倒是这么想的:如果一次也不这样“玩”,我仅仅就是买了房子并且娶了媳妇,那我这生活还是个什么生活呀?想是这么想,没敢这么答,于是耍赖:我就不信我没房子就找不到一个媳妇。

  事实上没房子找不找得到媳妇我自己心里严重没谱——你也知道,很多时候如果没有钱,这事儿就真是应了老臧《说说》中的那句歌词:“纯真的爱情不能帮你忙,只能够真诚地对着大海讲”。但如果攒钱真是为了“过生活”的话,我就真没什么好怕的了。因为游走的时候,我就已经无比生活了。

  其实我也曾信誓旦旦:一定要在自己30岁之前挣到人生的第一个七位数,这样我才能够拥有一次有质量的人生。游走的时候我发现:一个不大的四位数就完全可以让我拥有一小段有质量的人生。而我们这些蝼蚁,如果能够把一小段一小段有质量的人生片断叠加起来,就算是对得起这几十年的吃喝拉撒睡了。

  在家做老三的好处就是:上边的亲人都觉得自己有义务教育你这个老幺。我哥哥是从稳定的角度来阐述问题的:游走本身并不是问题,你这样为了游走动辄辞职才可怕。事业需要一步步扎实的积累,你积累到不高不低的时候就跑掉,再回来从头做,然后再溜号,再做;就只能永远在事业上处于沉底的位置。我连连点头,没错:我上岗最新公司的时候,要先做三个月的实习生。是“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拯救了我:没有面面俱到的选择,有太多的事情,在我还没有得到的时候,别的东西就已经失去了。关键是:你想得到哪一头?我的答案是:我要继续游走。

  如此不听劝告,周围的朋友觉得我叛逆,周围的人觉得我很愤青。我并不叛逆,我骨子里非常传统:我绝不会脚踏N只船也决不会拿这个来炫耀;决不会一夜情;很多所谓的时髦在我这里只不过是颓废派们为了有个说辞绞尽脑汁所想到的一个狗屁借口罢了;对于很多打着时尚旗号的新生事物我连了解它的兴趣都没有。我也不是愤青,因为我毫不愤怒,也并不年青。我觉得我们家老太太、我姐姐、我哥哥以上对我的教育都没有错。只不过我这样认为:如果我一味遵循着他们的教育去“过生活”,那我的生活就错了。

  教育是什么?社会教育我们:要谦虚。谦虚使人进步。现实有时候会是:谦虚使人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能力,你再谦虚下去老板会炒你的鱿鱼。并且,我们几乎全部的进步,都不是说几句客套话之后得到的。

  亲人的教育就是他们在确信自己的这一套是正确的理论之后再说出来给你听的东西。对于我们目前的社会而言,就是人们总结出来的一套又一套大众的正道,做成一个闪闪发光的框框,告诉你你应该严丝合缝地从里面通过,并且不这样通过就会付出代价。经历过艰苦岁月的人,他说你应该省钱攒钱那绝对没错。把结婚生子认定为人生必须通过的程序的人而言,他说你必须买房子娶媳妇那也没错。其实是:对那个时代没错,对他自己也没有错。而对你,有时候恰恰是错了。

  我因此喜欢反思一下那些已经被人们所固化的东西。于是我发现有很多金科玉律其实并不金玉。这让我受益匪浅。

  我觉得找到自己最想要的那种生活秩序并且正在这种秩序中生活就足够幸福了,也足够“过生活”了。

  我就这样我行我素地游走着“过生活”。游走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深深根植于自己的体腔。因为游走,我渐渐地离心出人们所制定的司空见惯的人生规则。有时候即便没有目的地,或者看不清楚方向,我也愿意尝试一把“死去之后,从头再来”的滋味。这还不仅限于游走。

  我师傅说我的人生观很幼稚。我问:什么是成熟?“你都三十了,三十而立你知道不?”我继续问:什么是立?“立就是基本的事业要立起来。”我答:我所理解的“立”并非如此。我从“可能影响21世纪中国的100位青年人物”中找出一个叫秦朔的家伙指给师傅看:“他算是立起来了吧?”我师傅点点头。然后我翻出秦朔的一句话:我觉得“立”的概念是独立,其核心是一种精神与思想的自由。就是要为自己的真实愿望生活,要有自己的独立想法;尽量生活的自由一些。末了我自信地说:我三十,我立了。

  关于富翁和乞丐在同一个沙滩上晒太阳时候的对话,很多人都当作一个笑话来听了。那确实是一个很安慰我们这帮穷光蛋的笑话。我却觉得:如果用挣钱来衡量“是否成功”而言,无疑富翁是成功的;但如果挣钱的最终目的是“悠闲地在沙滩上晒太阳”,那这个富翁在乞丐面前就没有多少成功的优越性可言了。如果用我的目的来衡量你,我并不能得到多少正确的结论。反过来也是一样。

  有人觉得海鲜无比好吃,几天不吃海鲜就毫不“过生活”。有人吃海鲜就过敏,因此绝不吃海鲜。这都挺正常。偏偏有人喜欢在吃着海鲜的时候说:你这个SB,居然从来不吃海鲜!

  我出走,乐此不疲;我写游记,滔滔不绝。滔滔不绝的游记是因为我看到了滔滔不绝的东西,而滔滔不绝的东西又给了我很多滔滔不绝的感受。我总是回忆起自己所有游走中的故事和感觉,于是我得到了很多东西。那些经历和那些感受和在一起,变成自己,自己就不会一味飘轻了。

  然后我看到了很多值得珍重的行者,他们的衣着并不光鲜,他们的语言并不华丽,他们只是坦然而安静地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罢了。相对于他们而言,我只是一个蛙鸣的家伙。然后我看到了很多将行走变成了再一次安居的人们,他们告别了从前熟视无睹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把再一次的生长交给路途中的某一个目的地。相对于他们而言,我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家伙。他们很真实地活着自己。对我而言,可堪尊重,并且亲切。

  喜欢旅游的人很多。越来越多。黄金周数度让某些本该以宁静见长的地方变得喧闹无比;很多毫不旅游的地方也被接二连三地炒作成非去不可的旅游胜地。似乎一夜之间,我们的地图之上便布满了各种景点。我觉得“景点”这个词很无聊,它把众多目的地宽广的外延给压缩成了一个简单的视点;“景点”这个词也近乎下流,它很容易如此误导观众:一块土地你只需要搂一眼那片小小的突兀就足够了。

  旅游被制造成一种时尚,让自以为拥有时尚的人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很多东西被制造成时尚之后马上就具备了一个毛病:它先天规定了一个局促的方向,让那些一味追随时尚的人还没有意识到就马上坚决地盲从了。盲从者做着真实的盲从。在他们的脸上很难看到内敛的平易、安静的从容。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活的并不真实。在网络上努力扮演快乐的人,真实生活兴许并不快乐。在网络上写过很多空灵美好的人,也许并没有触摸过真正有质感的美好。如同一些爬格子的写手,他们尤其是她们编造了很多浪漫的无以复加的爱情故事,却在暗夜的酒吧中一再独坐。那些亲手编造的故事从没有变成现实穿越过它们真实的生活,那些故事制造出来起初是为了骗人,最后连带着也骗骗自己。正如对待生活:不够真实的人,到头来总是被生活欺骗了一生。

  真实是一种领悟。我在真实中领悟游走,也在游走中领悟真实。于是我断定:游走不需要勇气,只需要真实。

  这句话有人支持,有人反对;还有人跳出来骂我说这句话不够宽容。这句话的对错先不管,能够因之联想到“不够宽容”,这种跳跃性的思维很让我佩服。骂我“不够宽容”的原因是:在一个小镇上,有一个同样喜欢四处旅游的女孩子,她想旅游一次会花去自己很长时间的一段资金积累。她认为我这句话直接否定了她的勇气。

  我的理由很简单:如果你喜欢游走,真实地面对这个“喜欢”,你就会游走,即使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如果你不喜欢游走,即使有天大的勇气,也根本不会选择游走。我不认为美国那个富翁花天文数字的钱上了一次太空,就比她花了一千块出去游走一次要光辉灿烂的多。我的态度是:游走,只要我们倾尽全力,就是我们个人的顶峰。你非要拿别人的顶峰来要求自己,那首先是你自己对自己不够宽容了。好,你挣钱困难。你骨子里喜欢游走。你做好两件事情就足够灿烂了:一是不要放弃梦想,二是在自己的能力范畴下尽可能地多挣钱去圆梦。也许你白发苍苍的时候只走完了半壁中国,那也是可堪尊敬的。人只有梦想的不同,而梦想被实现时候的快乐是一样的,跟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并没有太大关系。

  要知道很多时候面对真实比提供勇气要困难的多。我觉得很多时候唯心地做自己要比否定自己的真实更需要勇气。在我眼中,找到自己的真实并且做到了真实,就是个成功人士。

  如果你骨子里并不游走,还要拿出上刀山下火海的勇气去游走,我建议你不妨放弃这个所谓的时尚。因为游走如果不是你的真实,何苦还要把勇气花在自己不真实的地方呢?

  真实比勇气重要,这是我的哲学。

  我女朋友刚才凑到电脑前问:这么臭长,写哲学呀?老老实实地交待:不是哲学,一个人的哲学不是哲学。

  如果你确信自己在游走中听到过恍惚的天籁,即便没了鞋子,也会光着脚丫子走出阳光昏暗的城市。每个人头顶上都有一轮太阳,但是你的、我的、他的难道都会是一样的吗?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摇滚青年说:快乐就是别人跟不上你的节奏。我觉得:不快乐就是你找不到自己的节奏并且想要使用别人的节奏。

  程序化的旅游方式,依旧只能带给你一段程序化的风景和程序化的经历。所以,以程序化的方式旅游(注意:不是游走)的人,多少是有些滑稽。他们通常都不是我所说的那种乐于“打破常规程序的行为”的人。

  走了很多年,总算有了点个人意义上的沉淀。三十岁了,也只不过是在一个广渺的空间里自得其乐地爬行了30个厘米罢了。世界很大,我要走的路还很多。那就继续走好了,能走多少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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