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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与地狱间的旅行

http://life.sina.com.cn 2003年01月23日13:54 新浪生活

剪子弯山

  稻城,一座位于四川西南的边远小城,这里辽阔的地域,绵延的山脉,丰腴的草场,清澈的溪流,圣洁的雪山,古老的喇嘛庙,热情质朴的康巴人……一切都与《消失的地平线》书中提到的“香格里拉”如此相似。稻城北部是海子山自然保护区,这里是青藏高原最大的古冰体遗迹,即稻城古冰帽所在;中部为美丽的傍河景区,开阔的河谷、草原,牧草丰茂,一望无垠;南部则是绵延不断的高山深谷,飞瀑流泉不绝其间,亚丁央迈勇、夏诺多吉、仙乃日三座神山和其神秘的传说更是让人神往。这里就是最后的“香格里拉”!

  泸沽湖地处四川西南与云南西北的交界部,秀丽的湖光山色、奇特的摩梭走婚风俗,这可能就是每一个去过或是将要去的游子们对于泸沽湖全部的印象。其实泸沽湖的诱人之处绝不仅于此,这里还居住着另一个少数民族—纳西族,四川一侧大咀村的纳西村民们一千多年前从云南丽江迁过来,长期在此自耕自足,也不与周围的摩梭人通婚,他们说纳西话,使用东巴文字,甚至保持了比丽江纳西族更为原汁原味的风俗传统。狮子山,这座被当地摩梭人、纳西人共同信奉的神山,山顶、山脚各有一大型溶洞。山顶溶洞内有七个岔洞,两个面积数百平方米的湖泊。洞穴幽深,当地人中有好奇者进入过,但限于装备,无法探察的更多。山脚洞穴更为深远,无人敢入,实在是探洞爱好者的天堂!

  稻城—泸沽湖,长久以来,世人往来于两地之间,往往走的是稻城—乡城—中甸—丽江—泸沽湖的曲折路线,这是一条通行汽车的公路路线,全程500余公里,有长途班车运行其间,也可搭车往来。有车代步,固然避免了鞍马劳顿,却失去了欣赏诸多人世罕见美景的机会。很早的时候,我便从一位同样热爱背包旅行的朋友那儿听说,其实稻城到泸沽湖之间,有一条小路相连,近200公里的路程,但极少有人走过这条线路,所有关于这条小路的信息都是如此语焉不详。但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小路一路高山深谷,瀑布流水,美景难以言表。后来有机会看到一张如同藏宝图般的神秘地图,那是两位曾经走过的勇敢者留下的只言片语,“如果你不能每天喝酥油茶、吃糌粑,不能不洗澡、打电话,不能没有电,不能对当地人完全放心...怕高、怕动物、怕苍蝇、跳蚤,怕过独木桥...如果你不能随地大小便,如果你缺乏耐心、勇气、时间与信赖,如果你不能慢慢来...”这样的言语,反而激起了我更大的好奇,我的稻城-泸沽湖徒步穿越计划从此确定不再更改!

  稻城,也许只有那些真正热爱自然的人们才有机会感受它的美丽。

  2001年9月28日晚,刘远征、齐明、李上燮和我一行四人乘坐前往成都的1363次列车,历经两夜一天于9月30日上午抵达成都。早有先到的朋友买好了第二日前往稻城的长途班车车票,余下时间几人便在成都市内各个馋人的小吃店间流连。成都是个极为舒适悠闲的城市,空气里似乎都散发着一种懒洋洋的味道,可惜我们这帮行色匆匆的人无法驻足停留更久。

  10月1日一早,我们再次踏上行程。车经天全、二郎山、泸定,下午四点左右到了康定县城,那首几乎传遍世界的“康定情歌”便源自此地。想象中,康定应该是一个高原小城,周围是茫茫草原和平缓的山丘,照我的理解,也只有这样的地形才能跑马溜溜起来。实际上,这儿却是一段深山峡谷,小城被高耸入云的大山所环绕,城东的跑马山距离小城就近在咫尺,另一座不知名的山峰更是如屏风般矗立于城北。我实在好奇,这里的人们究竟有怎样的能耐在那样陡峭的山上跑马溜溜?汹涌奔腾的折多河穿城而过,小城的人们每夜便在轰轰的水声中入睡。

  在当地最负盛名的藏餐馆“江山茶坊”用过晚饭,天色尚早,我和李上燮、刘远征三人乘兴冒着小雨爬上了跑马山头。山头只有一处不大的草坪,跑马溜溜看来多是想象之事了。站在山顶四望,脚下的康定城历历在目,远处白雪皑皑,那是我们明日将乘车经过的折多山垭口。

  下得山来,天已黑尽。当夜住在小城的桥头宾馆,就在这中秋夜里,我们也当了一回水声中睡去的康定人。

  10月2日早6点,天还未放亮,我们的班车就已经出发。此后的一路,我们几乎一直在海拔三四千米间的高山深谷上下。出康定不远,是海拔4200余米的折多山,过新都桥,接着又是海拔4600余米的剪子弯山、高尔寺山、海子山,雄伟的山脉蜿蜒起伏直到天尽头。中途下起了小雨,山间云蒸雾蔚,我们便似在云中漫步,在仙境中穿行。海拔稍低的地方,一个个藏族村寨如颗颗珍珠散落山间,曲曲折折的河流,微微泛黄的草场,偶尔有独行的藏民和他们的牦牛进入视野,一切都是这样美丽安详,也只有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人和自然才能和谐地融为一体。

  当我们赶到稻城县城时,已是晚上7点。黑夜中,稻城县城与沿途见到的小城镇并无多大区别,惟一说得上不同的是,这里为数不多的几条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尽是身着冲锋衣裤的旅行者。看来我们来得已经有些晚了,各个住店都已人满为患。要命的是,连第二天前往亚丁景区的车票都已经售卖一空。不过我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坏,最后在网友雪狼子的帮助下,我们在当地藏民格绒家住下了。深夜的时候,又被告知,车票已经买到,终于得以安稳入睡。

  稻城地区有三处主要的景区,海子山景区位于理塘进入稻城的途中,海子山附近,这里有国内最大的古冰帽遗迹。傍河景区指县城附近的田园风景,主要在桑堆(北)至色拉(南)两村之间,在旱田与河流间散布着形态优美色彩灿烂的白杨。亚丁(贡嘎日松贡布)自然保护区是这里的核心景区,方圆千余平方公里,主体部分是三座完全隔开,但相距不远,呈"品"字形排列的雪峰。北峰仙乃日,海拔6032米,南峰央迈勇和东峰夏诺多吉的海拔都是5958米。这三座雪山在藏民的心目中是"众生供奉朝神积德之圣地"。据历史记载,公元8世纪,莲花生大师为贡嘎日松贡布开光,以佛教中除伏主人翁的三位菩萨:观音、文殊、金刚手分别为三座雪峰命名加持,仙乃日为观世音菩萨,央迈勇为文殊菩萨,夏诺多吉为金刚手菩萨。据说,绕着神山转一次相当于念一亿遍嘛呢经文的功德,转三次能消除屠杀八条人马的罪恶。藏历鸡年朝拜,功德更是增倍。正因为有这样的说法,所以当地虔诚的藏民,闲暇时间都是在转山之中度过,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内心的信仰,并祈求来生一切如愿。

  10月3日7点,我们早早坐上了前往亚丁的依维柯班车。这里的班车为当地旅游局统一管理或者说垄断,私车不让载客进入景区。缺乏竞争的结果就是我们不得不忍受110公里110元的打车价格。因稻城到亚丁的公路尚在修建之中,路况极为糟糕,车如罐头,我们就在里面挤成一团沙丁鱼,颠簸得晕天黑地!

  路上不时可以见到正在修路的藏民,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冲着我们这些陌生人热情地招手微笑,让人油然而生“身在异乡非异客”的感觉。很快,我们就被稻城的热情俘虏了!

  中午时分,车到日瓦乡。这里是稻城到亚丁景区的必经之地。此处有简易公路经俄初山通往卡斯村,我们后面的旅途将会经过那个村子,但需要翻越仙乃日与央迈勇两座雪山间的高山垭口走卡斯地狱谷,而非乘车。我们毅然选择了步行,只为贪恋途中不可思议的美景。短暂休息之后继续赶路,中途交过128元一位的高价门票后,我们在下午3点到了亚丁景区的入口—龙龙坝。从这里,我们将真正开始稻城—泸沽湖的徒步穿越。

  背上背包的一瞬间,禁不住回想起这漫长的旅途,从9月28日离开北京,直到此刻,整整五天,就在路上度过。稻城的美景仍未亲见,但这已然是目前国内最难以到达的景区之一,一路需忍受诸多苦处,譬如长时间的行车、颠簸的公路、高原反应、粗茶淡饭……也许真的只有那些真正热爱自然的人们才有机会感受它的美丽!

  最绝望的一刻

  当地天黑大约在7点左右,几人马上出发。此后路程漫漫,我们手边的资料却只有那张藏宝图般的手绘路线图,顶多再加上几张我搜罗来的当地等高线图,至于前途路况、天气……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天知道我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赶到泸沽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多赶一些路。

仙乃日神山的旗云

  景区门口挤满了刚下车的游人和招揽生意的藏族马夫,一时间熙熙攘攘,我们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穿过马匹和人群。从龙龙坝到冲古寺的距离并不算远,一小时的路程而已,但就是这短短的一小时,几乎让我累得趴下。背包过于沉重,除了高山帐篷、睡袋、地席、防寒衣物、八天的食物、气罐气炉、套锅等全套野外装备外,还有三脚架、相机、长短镜头等一堆摄影器材,这就是又爱登山又爱摄影的下场。如此这般的爱好是能带给你双倍的乐趣,但在享受乐趣之前,你得先忍受双倍的痛苦。路上的我,一直就在这双倍的痛苦中挣扎。后来实在喘得不行,幸好遇到马夫格绒,便将背包以30元的价格转让给他,痛苦也就跟着背包一起给卖了。剩下的时候,年轻力壮的格绒便不停的问“你的背包有100斤重吧?”“没有,只有60斤!”这样的对答居然在短短半个小时里重复了五次!

  “冲古寺”这三个字在京城驴子们中享有极高的知名度,实际所见却是残破不堪。偌大的寺院,几乎找不到一面完整的墙壁,倒是随处可见在断垣残壁间留连啃食的马儿们,偶尔也见公鸡趾高气扬从面前踱步走过。喇嘛们似乎都住在寺庙旁的军用大帐里,还有一些大帐,便用来招待游人。冲古寺山后,穿过一片松树林,向上再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就是珍珠海,也有马匹可以拉着你直接上去,当然前提是你得掏30大洋。

  据说冲古寺和前方洛绒牛场的住宿地早就人满为患,只差到八个大汉挤五张床的地步,我们不禁庆幸带了帐篷和睡袋。当夜寻得一处安静所在悄悄扎营,万不敢声张叫卖帐篷里的多余床位,被管理员抓住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糟糕的运气并不因我们的低调就能避免。第二天一早旺堆就出现在帐篷门口,他是这片景区的检查人员,我们只有乖乖交过200元的场地占用费之后走人。

  今天的计划是翻过仙乃日与央迈勇两座雪山间的垭口,进入卡斯地狱谷的范围。刚开始,我们四人仍然是各自背包步行,过不了多久,就再没有谁能够忍受泰山压顶般的痛苦!尤其是已经有了高原反应的李上燮,可怜这位前韩国海军陆战队员,几乎一步三喘,即使我接过了他的背包也是如此。于是一路问啊问,总算找到马夫愿意替我们驮包。因为要抽取管理费的缘故,这里的马匹都由景区管理人员统一分派,藏民们通常不大敢自作主张拉客,尤其是半路。可怜我们在龙龙坝没有决定租马,此后的一路只有祈求上天不拘一格降胆大的马夫,幸好碰上了次真,这位纯朴的藏民,在我们的游说下,甚至答应送我们穿过卡斯地狱谷到卡斯村。要知道,这一路上我们问了不下数十人,根本没人愿意走这条线。因为此前有一位来自广东的梁先生失踪于此地,管理局不得不规定要上海拔近5000米的五色海都必须签立生死状。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找到肯一同走下去的藏民,难度可想而知。次真的从天而降又让我们庆幸自己的运气不算太糟。

  洛绒牛场是绝大多数游人能到达的尽头,这里的海拔在4200米左右。出了进入牛场的山谷小径,其余三面都为高山环绕。在这里,极近的距离内,夏诺多吉、央迈勇、仙乃日三座神山一字排开,它们是如此圣洁高峻,仪态万方!

  在这个牛场,因为李上燮高原反应愈发严重,加之齐明工作出现变动,需要提前赶回北京,我们四人不得不分组,李上燮和齐明只在景区游览,然后返回北京。我和刘远征二人则继续走下去,争取完成计划中的稻城泸沽湖穿越。接着是重新分配装备,因马匹就在一旁等着,一时间忙乱不堪,居然就忙中出错!当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刘远征、次真和我三人在夹杂着冰雹的风雪中赶到牛奶海。饥寒交迫之际,我们将背包里所有的物品都倾倒一空却死活不见气炉踪影,这才意识到穿越组把所有的气罐给背上了,而两支气炉却给下撤组带走了。这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天大的失误,或者说悲剧!没有气炉,就意味着此后至少一周的时间里,我们只能吃生米面过活。那一刻,我绝望得想就此放弃!

  从来没有想到,我们能在牛棚里生活得如此舒适!

  次真言语不多,这时候却提醒,“到卡斯村的路途有几个牛棚可以住人,也能够生火”。这让我们燃起了走下去的信心,此后的路上看情况能生火就生火。不过作为补救的办法,我们传话给所有遇到的藏民,请他们在下山路上帮忙联系齐明、李上燮二人,如果能带回炉子追上我们的,重重有赏!:-)

  绕过牛奶海,我们沿着山间小路继续上行。海拔愈高,风雪愈大,冰雹粒劈头盖脸而来,打得脸上火辣辣地疼。我们穿上了全套的冲锋衣裤,向导也加上了他的雨衣,风雪中,几人艰难跋涉到了垭口。垭口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左侧央迈勇雪峰,右侧仙乃日雪峰,中间高低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玛尼堆,玛尼堆上的经幡在大风中飘摇不定,猎猎作响。此处海拔从地图上看是4681米,我们不敢多加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越过垭口,转而向下往西北方向前行。下行的小路很明显,这是当地藏民围绕仙乃日神山小转经路线的一部分。此地是典型的U形冰川谷地形,小路就位于山谷,两侧是高耸陡直的山岭。靠近小路的山坡上,因为坡度变得稍微缓和,满目都是崩塌的碎石。实际上,小路很多地点便直接从碎石堆中经过。这种大面积的碎石在地理上被称作“石海”,因为昼夜温差热胀冷缩的力量导致岩层破碎,坍塌堆积而成。在北方地区,一些海拔超过两千米的山峰也能见到这种地形。不过这里的地形显然并非单一因素造成,冰川在其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这从山壁上清晰可辨的冰川擦痕能够看出。下不多远,小路边出现一个干涸的小海子。再下,又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大海子,地图上并无注明,因为是从稻城到泸沽湖穿越遇到的第一个不知名海子,我和刘远征命名它为“稻泸海”。这样的海子是一种冰蚀湖,更是冰川作用的直接产物。此后的下山路似乎没有穷尽,刘远征已经开始不停地问次真,“我们的牛棚在哪里?”次真永远都是那句话“快了”,所以虽然我也很想知道究竟还有多远,但还是把话咽到了肚里。

  终于在天黑尽前赶到了这个所谓的“卡斯牛棚”,据说这个地方已经属于卡斯村的范围。牛棚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就是平坦地上用片石码起的小石屋,屋里有几根木柱子支撑,仅此而已。但是最让人兴奋不已的是,屋里火塘居然还有几颗火星和现成的木柴!感谢上帝!我们拼命收集一切可用的引火物,恨不得将身上的冲锋衣也撕成碎布片,终于将星星之火变成了熊熊篝火。此后的半个小时里,除了围着火堆烤火,我们没有做任何别的事情。刘远征感叹“这比我住过的任何宾馆都要舒服!”当夜,伴着噼啪作响的篝火声我们进入梦乡,梦里依稀便有约瑟夫·洛克当年进入木里的奇妙感受。因为抱着一丝希望想着藏民也许能拿着气炉追上我们,三人也不着急早起。阳光洒满牛棚的时候才拿着牙刷牙缸还有相机出了牛棚,前行几步就是一条宽阔的溪流,是从稻泸海的缺口流下来的。再行几步,便是一个大陡坎。溪流半是瀑布半是流水,一泻千余米,极为壮观。朝着远方的山谷望去,云蒸霞蔚,阳光阴晴不定,山峦起伏,在云海中时隐时现。天尽头,一座座不知名的雪山浮出云端,一字排开,映射着银色的光芒,一时间我们竟看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拿起相机“喀嚓喀嚓”一阵猛拍,心里还异常幸福地想着,“不知前世哪里修来的福气,刷牙也能在这样的美景处!”

  用过早餐,刘远征决定留守牛棚,我和向导则赶回牛奶海,看能不能等到救命的气炉。返回的路程并不轻松,上上下下又是两次穿越海拔4681米的垭口,即使次真,也累得够呛。让人失望的是,下午两点我们倒是等到了前来报信的藏民扎西,他是次真的弟弟,但带来的却是不好的消息,气炉没找到。看来我们只有破釜沉舟了,或者说破罐子破摔了。不过这时我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不就是吃冷食吗?这令人心焦的一天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我爬到了五色海,冒着冰雹拍下了纪念照。(因五色海水色变幻极多,故有其名。)此处天气变幻无常,往往稍远处阳光朗照,这里却动辄风雪大作。在牛奶海的上方、夏诺多吉冰川的下方,借助手头的长焦镜头,又发现了一个极小的海子,水色晶莹,被命名为小牛奶海子。垭口附近,央迈勇雪山的南面,又是一个狭长的色彩斑斓的海子,再次被好事的我们命名为央迈勇长海子。这一带地区隐藏着如此众多的湖泊,可以想见在遥远的过去,这里的冰川运动是何等强烈,当后来冰川逐渐退缩消融,它们在坚硬的岩层上剥蚀出的洼地逐渐汇集冰雪融水,长成了今天一个个珍珠般的海子。因为高海拔带来的大风严寒气候,这一带的植被除了少量的高山杜鹃,大多以苔藓类的植物为主。苔藓紧紧附着在坚硬的岩石上,演化得异常硬实,我试图从石块上剥离一片,但根本就是徒劳之举。海拔稍低处长有一种类似兰草的植物,细长的叶片,叶片边缘是绿色的,中间却是一道浅黄,叶片本身已经肉质化,这是适应此地气候的必然结果。

  从几天所见来看,亚丁这一带地区属于典型的高山峡谷地貌。因受第四纪(地质年代,250万年前)新构造运动的影响,这片地区的底层发生过强烈的抬生和断裂,洛绒牛场一带清晰可辨的褶皱结构是最好的证明。正因这样的地貌形态,保存了眼下以冰峰雪岭、冰川宽谷、原始森林与高原草甸为主的极高山自然生态系统。从保护区北部海拔2909米的康古,到南部海拔6032米的仙乃日雪峰,直线距离不过18公里,垂直高差却达到了3123米。从低到高,分布着干燥河谷灌丛、亚高山针叶林、高山灌丛草甸、高山流石滩稀疏植被等多种植被类型。植物区系成分复杂,温带和亚热带植物区系、中国――日本和喜马拉雅植物区系在这里交汇,在高山地带,因受低温大风的特殊气候影响,植物分化现象明显,特有种、属异常丰富。在保护区不大的面积内,高等植物种类竟然超过1000余种。这里的动物也以高山和森林动物为主,野生动物超过200种,兽类动物中以高原和森林动物群中适应奔驰或穴居的种类为优势。因为山体为南北走向,在其他地区甚少见到的北方动物区系和南方动物区系种类共生的现象在此却是稀松平常。

  下午5点,我们从卡斯牛棚出发,赶往下一个牛棚。一路依然是绝美的风光,因为刚下过雨,山间云雾缭绕,又有阳光,天再晚些,便成了迷人的晚霞。虽然山路上下艰险难行,虽然肚子饿得咕咕直响,但心底还是对于这样的处境表示满意,因为眼睛在天堂的缘故,这一切似乎都能忍受。途中经过一处陡坎时,我们甚至幸运地看到了悬崖下属于仙乃日神山的牦牛。据当地人言,三座神山,每一座都有一头属于自己的野牦牛。这三只牛被他们视为神物,平素一直在深山,很少为人所见。只是在每年藏历插尖节,即农历清明前后,才可能将这几只神牛请出深山拜祭,据说有的神牛天久便生灵性,每到插尖节会自行出山。次真今年25岁,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以前一直只是听父辈们谈起。我们很好奇,禁不住问了一堆诸如“这样的神牛如何传宗接代?万一死了怎么办?”之类的问题,次真也被问得瞠目结舌,说不出个所以然。陡坎的附近有一处玛尼堆,普通的玛尼堆经石也就刻上“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而已,这里的其中一块石片居然刻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飞龙!后来回北京问精通西藏文化的桑吉扎西老师,得知藏传佛教中存在着对水神的崇拜,而龙往往象征水神,同时,藏传佛教中龙和蛇常常混为一体,实际上,我所亲见的刻物也可以视为蛇。这样的玛尼堆在藏北地区较为常见,因当地天气更为干旱一些,我们能在气候如此湿润的川西南一带有如此发现可谓少有。

  7点30分,天将黑尽,我们到了位于冲古寺、卡斯沟分岔口的这处牛棚。从这里,往东北方向翻山通往冲古寺,这还是小转经的路线;往西方向下降,便进入卡斯地狱谷,出谷就是卡斯村,那是我们明日的计划。这处牛棚明显做得要精巧些,靠着山壁因势而建,棚内甚至还有搭衣服的木架子。要进入牛棚需得从门口下几级台阶,相当于半地下的结构,避免风雪吹入,这与东北一些地区的房屋入口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很快在棚里升起了熊熊篝火,烧水做饭忙得不亦乐乎。从来也没想到,我们能在牛棚里生活得如此滋润!

  “地狱谷”,真该改叫做“天堂谷”

  从牛棚出发,开始是一段平路,此后很快下行进入卡斯地狱谷。有书中这样介绍卡斯沟,“佛教典籍中提到的世界八大寒林(尸林)之一的地狱谷,是人类肉身由凡界进入天堂的必经之路。神山在望,穿越十八层地狱,你便到达了天界:念青贡嘎日松贡布。”书中会将卡斯地狱谷描绘得阴森恐怖,实际上,卡斯谷一路美景如画,在我看来,真该改叫做“天堂谷”才是。

  卡斯沟是东义河的一条重要支流。多数时间,我们便一直顺着溪流而行。沿途见得最多的就是流水瀑布,有很多地段沟谷在短距离内高差显著,溪流化身为瀑布,水声隆隆,声势惊人。

走过小桥

  还有一样东西也是见得最多的,就是这里各种各样的菌类,鸡脚菌、牛肝菌、背篓菌、海椒菌……还有众多千奇百怪的菌类,数不胜数。叫不出名字的,当地人便一律唤做杂菌。这些菌类大多数都是可以食用的,或许在盛夏季节,根本就不用带吃的,光是这些菌子就足以让人大快朵颐。不过现在多数倒是不能吃的,因菌子通常生长期也就在一个月左右,现在早过了菌子的生长期,一旦霉烂很容易中毒。除此之外,卡斯沟中各种珍贵的药材也是层出不穷,芹椒、七叶一枝花、贝母、热毒。(与贝母很相似,但个体稍小。)因为卡斯沟位于仙乃日南面,沟谷气候相对温暖湿润,沟中植被竟是如此繁盛,每种植物的个体长得似乎都比外间要大上一圈儿。谷中有地黄,每一张叶片竟如脸盆大小。这里四五月份时节,更是出产名贵的虫草。这种奇特的物种,冬为虫,夏为草,一度让生物学家们迷惑不解,很长时间才搞清楚,原来这是一种麦角菌科的真菌寄生在蝙蝠蛾科昆虫的幼虫上,形成子座与幼虫的复合体。虫草生长在雪线与草场交叉地带,海拔通常都在4000米到4500米间,能挖到虫草可绝非易事,一路上见到的牛棚,大多是那些采药的人们搭建的。

  卡斯沟中显然以青冈树、云杉、红杉、冷杉为优势树种,这其中又尤以青冈居多。这里的青冈树,不论大小,几乎每一棵上都挂满了松萝,当地人称为树胡子或者山挂面,倒是形象得很。沟谷中雾气氤氲,一条条白色的云雾便如有生命的精灵在林间穿行。地上繁花似锦,绿草如茵,此情此景,叫人如何不生出身处天堂的感受?

  卡斯沟的小路就在密林与溪流间蜿蜒前伸,因为少有人至的缘故,有的地段便隐没于一人多高的荒草之中,若非轻车熟路的次真,我们多半会迷失其间。偶尔可见倒在路边的大树,粗者竟需几人合抱。当地藏民早些时候有不好的习俗,放牛时,夜间会在大树下生火任其燃烧一夜,以驱赶猛兽。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无数难得的巨木成为牺牲品。如今这些倒下的树上大多遍布苔藓,更有幼小的树苗从其上萌发。如柏树、青冈这样的树种,因为不耐日晒雨淋,几年间就成为朽木,外表看无多大变化,踩上去却散作一团粉末。也有巨木就倒在路上,因为拖曳不动,早有前人用斧头将其砍断。时间久了连断面上也满是青苔。这些正是原始森林的典型特征,只要人类不加以过多的干预,大自然就会用她神奇的力量让万物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路上碰到藏民阿迪,他是卡斯村人,前段时间在亚丁做生意,现在要赶回家里,四人也就结伴同行。风光秀丽的路途总是容易度过,下午三点多钟,我们顺利出了卡斯沟,到了沟口的卡斯村。这是一个漂亮的藏族小村寨,出沟口就是流水冲转的古老磨坊,磨坊上方的小山头,镶嵌着一个漂亮的小海子。我们走过一座小小的木桥,被一群欢蹦乱跳的小猪和小鸡拥簇着进了村子。

  村子不大,也就二三十户人家。房屋之间是狭窄的小路,因为刚下过雨,又遭骡马践踏,小路已泥泞不堪,我们只有贴着石墙,小心翼翼才能避免陷入烂泥之中。村子里显然少有外人,我们的出现竟轰动了整个村庄。先是小孩子们大着胆子围上来,无比好奇地瞅我的相机,随后大人们也都过来,一边与阿迪寒暄,一边冲我们含笑致意。可能是因为阿迪的缘故,虽然藏区某些地方有拍照会带走灵魂的说法,但这里的人们并没有拒绝我的拍照要求,即使村中的长老也是如此。就这样,善意的眼神和纯朴的笑容永远定格在小小的镜头中。在阿迪家,我们受到了热情的招待,酥油茶和糌粑的味道好极了!我喝了一碗又一碗,末了还往水袋里灌了一壶。

  这里的民居为典型的藏式建筑,整个屋子外墙都由石块和黄土砌成,内部则由木头搭成的。屋子通常会有两层甚至更多层,一层以及院子是用来放养牲畜的,楼上才会住人。顶楼上会有一个小平台,四周由一人高的围墙围住,这里常被用来晾晒玉米等作物。我注意到围墙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灶台,灶台旁还有一个小小的插孔扎着一束类似艾蒿的植物,灶台里则搁着一捆松枝。问起阿迪其中奥秘,始知村子后面的高山为久格山,也是他们的神山,每天早上,人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点燃松枝敬神山。小平台的一部分是一个突出的阁楼,阁楼上挂满了玉米和辣椒之类当地的土产。连接上下楼层的,是一种特别的木梯,这种木梯是在一根原木上凿出一级级的步阶而成,既窄且陡,连我这般以登山探洞自虐出名的驴子也会步履维艰。而当地上至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下至五六岁的儿童,却能上下自若,如履平地,着实令人汗颜。藏族人家家户户喜欢养花,还爱养上一两只小猫和小狗。主人似乎对猫更为偏心,每餐必让其优先享用,狗儿只能在一旁候着。若有哪个愤愤不平者硬要凑上来,准保会挨顿好骂。尽管主人有讨好之嫌,小猫却不怎么买账,常常吃完就自顾自地靠在火塘边取暖,有时离火太近,眼看要引火烧身了,它却还能在火光中犹自酣睡!

  次真就在阿迪家里住下,我们还得继续赶路。卡斯到东义区之间有36公里,是一条通拖拉机的乡级公路。我们在卡斯村找到的司机斯郎泽仁要价300元,还说是给我们的特别优惠,从来没有打过一公里近10元的拖拉机Taxi,在给他反复解释北京上海广州桑塔纳2000也才每公里两元依然无效的情况下,我们愤而决定就是走着也决不让他这样明目张胆宰人。步行一段后路遇好心的司机电珠愿意免费搭载我们一段,送我们到了5公里处的藏卡村,我们再步行1公里到河堤村。在这里又和另一位司机卡桑签订了一份无比复杂的租车合同,说定32公里以内100元,他可以免费赠送我们两公里,如果达到40公里,则要150元;34-40公里之间,则双方协商签订一份新的协议。这一巨复杂的协议,居然是在卡桑汉语说得糟烂无比,我们藏语一窍不通的情况下在5分钟内迅速搞定,不得不信服人的沟通能力果真有惊人的潜力可挖。

  最后的结果,我们用100元外带一包烟完成了这32公里的拖拉机黑夜狂奔。

  “你只有回去之后将每一件衣服都放进开水里煮过或者扔掉”

  拖拉机停在东义桥头,我们卸下包,黑夜中碰上了拎着渔网鱼桶之类物什的胡建国、胡志平、小高三人。他们家就在附近的东义小学,夜间出来打鱼。我从小也是个喜好抓鱼摸虾的玩主,上前一聊,知道这边出产有名的雅鱼,一时心痒难难忍,也顾不得到区上找住的地方,决定先和他们一起下水过把瘾再说。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之夜,几个一小时前还是陌路的乌合之众就开始了一次捕鱼的亲密合作,这也是缘份啊!

  当夜,在胡建国的带领下,我们敲开小镇上惟一的一家饭店,饭店还没有名字,因为老板叫阿祖,便被我们叫成阿祖饭店。阿祖为人很好,手艺也相当不错,自家的泡辣椒和腊肉味道非常地道,我们狂吃海喝了一顿才花了25个大洋。这里的住宿也挺便宜,才15个大洋一晚,附近也能够热水淋浴,只是澡堂门口那条一人来高的藏獒有点吓人。本来我是要极力给后来的驴友推荐这处吃喝洗住一条龙的阿祖饭店,但是后来的变故打死我也不会再有这个念头。就在这里,可怜的刘远征遭到了疯狂的跳蚤袭击,此后的四天时间里,他的手几乎就没有停歇过挠痒痒的动作。更可怜的我,随后的一天居然大意借用了他的抓绒睡袋,于是乎,本地区一年里来的第一批游人全部惨遭跳蚤荼毒,无一幸免。我只能感叹跳蚤的幸运!自然,随后的三天,我也迅速转变成为挠痒痒熟练工人。

  10月7日,懒觉之后外加舒适的热水淋浴,我们总算摆脱了几天来潦倒困顿的形象。当坐上这辆据说是四川雅江汽车厂生产的通工汽车时,时间已是正午。今天我们的目的地是峨眉村,中途要经过俄牙同乡。从东义区到俄牙同乡只有18公里,不过全是曲折难行的上山土路,司机也就报出了200元的天价,有了此前讨价还价的经验,我们自然也不会甘做冤大头,最后以120元送到俄牙同乡如果路况允许130元送到更远的峨眉村,如果违约……看来我们已经习惯签订各种复杂的合同了。

  这种山路的糟烂程度还是超出我们的想象,当车艰难爬到高处,回望走过的公路,弯弯曲曲不知拐了多少道180度的大弯。阳光正好,四下一览无余,高山大川说不出的壮观。途中经过汪孜村,村后的小路通向一条深山峡谷,整个峡谷的地形异常奇特,峡谷尽头一座山峰拔地而起,与四周都不相连,远远望去,像极了男人的那个不可言说的东西。据司机彭吉说,那座山峰下还有巨大的溶洞,眼力好的人甚至打这儿就能看见洞口。今后有机会得到这儿转转。

  中午1点,顺利到达俄牙同乡,在乡里的牙垭二队,我们找到了阿迪的妈妈,他们的家族名字叫做“杜木家”,类似于汉族的姓。在这里,我们同样受到了异常热情的招待。我想我已经爱上了这里的酥油茶和这里的人们。聊天中,得知这一带地区居然有这样的风俗:每户人家一旦家中子女长成,只是留下家中老大,无论长子或长女,他们的爱人也住进这个家庭,其余的子女全部嫁出去,即使男孩,也是要被嫁出去的。我们认识的朋友阿迪,是家中的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现在就是姐姐留在家中,他的姐夫、妈妈、外婆,以及家中的小孩子们就这样组成了一个大家庭。可怜的阿迪却被嫁到了卡斯村,家里还有阿迪的弟弟,他迟早也会被嫁出去的。这是一种特别的家庭财产继承制度,与蒙古族的幼子继承制刚好相反。闲谈间,牙垭村的村长帕处走了进来。我好奇地问起他名字有什么含意,一下子让他特不好意思。原来帕处在藏语里当“小猪儿”讲,据他自己说,小时体弱多病,家人为给他祈福,就取了个贱名字。这和汉族人家中给孩子取个“狗剩”之类的名字差不多。牙垭村现在四十来户人家,约三百多人,此前一直实行大家族的生活方式,兄弟姐妹都不怎么分家,现在开始受汉族的影响,有少数分了家的,但多数还是保持原来的传统。弟妹们即使被嫁出去,但仍然是一家人,再返回家中与以前并无二致。或许汉族的女子该羡慕这里的人们,汉语中可一直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说法,相比之下,这里的藏族同胞家庭关系更为和谐平等,无疑他们找到了适应这方水土的生存之道,老大留家是明确家庭财产继承问题,娶妻或招婿上门以及不分家的习俗则保证了在这样几乎与世隔绝的地区能够依靠多数人的力量完成建房耕作这样的集体事务。我们注意到这里的人家家家户户火炕头都挂有晾干的猪膀胱,有祈求“不生火”之意,因这里的民居都为木制建筑,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乡里的作物以玉米为主,小村子里还有些地方种植青稞、大麦、小麦之类的,这里还有一种成为“龙胆草”的野生植物,可用来泡酒。大麦酒里泡上龙胆草,味道变得异常甜美,后劲却是十足。对此我有十足的体会,当时在阿迪家里喝了一碗,后来的一路便觉身轻如燕,脚底生风!

  俄牙同乡到峨眉村还有6公里,此前倒是也能走拖拉机,不过今年几次大雨,山路彻底毁坏,现在也没能修复,我们只能徒步前往。高原正午的阳光很毒,下午四点赶到峨眉村的时候,我们已是大汗淋漓。路中认识的朋友松节,告知这个村子里惟一的一台电视机已经坏了大半年,看来收看今晚的中国VS阿曼的足球比赛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不过我们还不死心,打探到前方的色苦纳西村可能会有一台宝贵的电视机,我和刘远征告辞松节,马上动身。

  这一路的景致妙不可言。途中东义河的一段倚着山势来了180度的大回转,类似雅鲁藏布江的大拐弯地形,蔚为壮观。我们距离河谷垂直高差超过千米,大河奔流的涛声清晰可辨。一路走过的高山脊间还有残破不堪的城堡遗址,当时也不明白究竟,只是奇怪,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怎么会有人迹?后来回去查了一些资料,那可能与明朝时期丽江木氏土司率兵逆通天河而上攻打乌司藏的争战有关。唐朝时期,藏东、川西南一带的藏区为吐蕃属地,这里的藏民也被称之为吐蕃,元朝、明朝则被称为乌司藏。峨眉村还是在稻城县俄牙同乡的地盘内,这里却已经属于木里县俄牙纳西族乡的范围,元朝末年到明朝中期,这段时间正是丽江木氏土司势力最强盛的时期,领土扩张也最为迅猛。俄牙地处无量河峡谷,是从丽江到埕蕃或永宁盐源等地的要道,当时是木氏土司辖下的一处重要兵站,实际上这里最早是因为军事需要而被开发的。后来随着木氏势力的衰减,一些军士和他们的随军家人无力退回丽江,只有就地停留了下来,那些兴盛时修建的众多碉堡城墙再也无人守护,任由风雨侵蚀。

  从手边的详尽等高线地图看,顺江而下不远将是三江口,在那里,东义河将汇入通天河,奔流一段后一齐流入水势更大的金沙江。七点之后,天色迅速黑了下来。我们在黑夜中跌跌撞撞赶路,走在窄不过盈尺的山脊,两侧是深达千米的陡峭山谷,不免让人有些胆寒。

  晚上9点,好不容易赶到色苦村口,眼前所见竟恐怖至极。还未到村口,全村子的狗似乎全都被惊醒,“汪汪”地吠成一片。到了村口,才发现黑夜里不知有多少绿莹莹的眼睛正虎视相向,而且越逼越近。惊骇之中,我们齐声大喊“布若——”!那是松节介绍我们可以投奔的朋友。天见可怜,素昧平生的布若总算在我们声嘶力竭之际及时现身,驱开逼近的狗群,将我们迎进家中。与藏族民居类似,这里的屋子也是一层放养牲畜,楼上住人。依然是爬那种窄且陡的木梯,上到二楼,穿过一个过道,便进了堂屋。这种宽敞的堂屋是当地人家吃饭、聚会、迎客等一切家庭活动的中心所在。其间靠里,是一处石砌的火塘,火塘上放着一个在我们看来大得有点过分的三角铁架,上面坐着一个同样大得过分的铁锅。

  布若是色苦村的会计,上过中学,能说汉话,可能也是这个村子里文化最高的人士了。家有三个儿子,老二英之若在俄牙同乡上小学,老大甲次里和老三板地若就留在家中帮着家里做事。他们的名字都是请村中的达巴长老取的,布若也没法给我解释这些名字究竟有什么含意。色苦村隶属俄牙纳西族乡,不过据布若所说,他们并非纳西族,而是蒙族,元朝元兵南下时,有部分兵士就此留下,没再返回故里。他们就是这些蒙人的后裔。解放后划分民族时他们被错误划归纳西族,类似还有我们明天将要到达的卡瓦村,不过色苦村对面的拥师倒是不折不扣的纳西族小村。这一带地区因为历史上的长期争战,藏族、蒙古族、纳西族等众多民族的势力曾经先后进入,客观上促进了这里的民族融合,这也是一路上我们见到众多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重要原因。

  至于我们牵肠挂肚的电视机,布若说倒是有一台,不过发电机已经坏了不知多少年,电视机的命运自然早就跟聋子的耳朵没什么两样。我们其实早已彻底死心,就是有,天知道能不能收到中央五台。这里至今不通电,家中仍然是以松明火把照明。那其时是从房梁上垂下的一束铁丝,末端扭成圆环,再把燃烧着的树枝搁在上面,就成了家用照明灯。

  到了深夜11点,我们准备睡去的时候,布若的大儿子竟出人意料地端上一盆刚刚做好的鸡肉。原来我们刚到没多久,布若就让人将家中的公鸡杀了招待我们,仅仅因为听说我们是他的朋友的朋友。我禁不住被这份热情深深感动。当得知板地若还未上学,当下提出资助他读书。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太多,但或许能从此改变一个小孩子一生的命运!

  就在这个夜里,因为疏懒大意,我顺手拖过刘远征的抓绒睡袋钻了进去,下场自然可想而之,迷迷糊糊中指甲就在全身上下挠个不停,以至于第二天一睁眼发现全身竟然伤痕累累。跳蚤或者虱子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人给咬了之后三四天甚至更长的时间都将在奇痒之中煎熬,而你甚至连他的影子也没法见到,这种敌人几乎是不可战胜的,“你只有回去之后将每一件衣服都放进开水里煮过或者扔掉!”,我们认识的卡瓦村长甲阿这样告知,一想到我的那些宝贝登山服要扔进开水就不寒而栗,回去得先打个电话给戈尔公司的技术支持热线。

  遭遇普米民族

  10月8日,由布若陪同,我们一行三人赶往30公里外的卡瓦村。色苦和卡瓦的海拔在3500米左右,都是位于山腰。山下的深谷便是奔流的东义河,两个村子之间山腰和山脚各有一条小路相连。山脚的路程会近许多,但路窄马匹不易行走,且水大时会冲毁部分路面。我们自然选择走山腰,只是这条路线有些过于漫长,不过两百米宽的深谷,却要绕上一两个钟头,且山势上下起伏极耗体力。一路走我们就一路后悔不迭,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走的机会,我一定毫不犹豫选择江边,大不了游泳过河嘛!下午两点,我们赶到了龙达河与东义河交汇处。龙达河是东义河的重要支流,这一片流域,尤其俄牙,是东巴送魂路线中纳西人亡灵回归祖先居住地的必经之路。逆着龙达河向上,大半天的路程,河的西岸,就是俄牙大村,这里是俄牙纳西族乡所在地。布若告诉我们,在俄牙大村,至今还保留着兄弟共妻、姐妹同夫的古老习俗,甚至村内男女间随意的性交往都不会受到他们家人的任何干涉。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男不外娶、女不外嫁”。俄牙大村与我们的旅途并不顺道,此刻,虽然对于这里保留的古老风俗充满好奇,虽然远远看见深山沟谷中的村子,却明白,这段路程光是来回至少要花掉我们两天的时间,到时江湖上传言的就不是江鱼儿走婚泸沽湖,而是马革裹尸俄牙村了。布若还告知,俄牙大村的乡民民风强悍,与古老婚俗相伴的,还有伤人劫物的遗风。这点自然更打消了我进村的念头。

  此时天空迅速转阴,黑压压的乌云铺天盖地,能在4000米的高度上见到如此壮观的雨云已经让我们大饱眼福了,紧接着是一片炸雷,估计也是我此生听过的最惊天动地的雷声,在浓云里炸开,雷声响过,云中好比恶魔之花绽放,我们一个个被震得心惊肉跳。此后一路狂奔,下午四点,冒着倾盆大雨赶到了克库村。这里居然是一个普米族人聚居的小村子,我此前甚至从未听说过这个民族!当地建筑下层养牲口,上层住人,顶楼是木制的平台,几乎家家户户都在顶楼晒着金黄的玉米,除了将玉米平铺在顶楼,这里的人们还有一种木制的晾晒架,三四米高,就搁在房前屋后,一排排的玉米如展览般陈列其上。还有一种木制的玉米仓库,用一根根平板拼成一个圆形的大桶,足足五六米见方,桶里满是金黄的玉米棒子,俨然一派丰收气象。我们进了当地一户叫做瓦母的人家,此前素不相识,瓦母却是热情招呼我们换下湿尽的衣物,递上熟悉的酥油茶和糌粑。此情此景不能不让我们感叹民风的纯朴!

  雨停了又继续赶路。此后的小路转折向下,在江边我们意外地发现一座数十米高的独立山崖,周围无所依,崖顶居然住着一户人家。这是普米村子的珍珠家,无疑这是此行见过的最最酷的房子!再往下沿途是大片的仙人掌林。每棵都壮如大树,全身上下满是红色的花和红色的果实,我无比好奇地尝了一些果子,味道竟如此甜美,有些像草莓。一口气又干掉一堆,走时还不忘顺手牵羊。这一带已属于金沙江峡谷地区,山谷地带气候干热,所以原产自美洲大陆沙漠地区的仙人掌在这里便似回到了故乡,长得格外繁盛。过仙人掌林地之后又见壮观的瀑布群。有落差超过百米的二叠瀑,因刚刚下过暴雨,声势极盛。也有水量小的瀑布,一股股水流分明,远望如丝如带,落差极大。山下的东义河更是涛声震天,颇有几分虎跳峡的气势!

  当天夜里我们赶到卡瓦村住下。卡瓦村子不大,二十余户人家,房屋基本连成一片,建在大山背后凸出江面的一处平坦坝子上。这里仍然属于俄牙纳西族乡,不过村子里却是纳西族和蒙族杂居,虽说户籍上写的都是纳西族,但当地的蒙族并不认可这一点,至少村长甲阿是如此。甲阿是布若的朋友,据他介绍,这里的人们甚至至今保留革囊渡江的古老习俗。一直有元朝忽必烈南下革囊渡江的传说,想不到在这里得到印证。说这话的同时,甲阿还指了他家梁上悬挂的羊皮囊,已经被烟熏得不成样子,但依稀还能辨认。渡河的时候,将羊皮囊扎于胸前,人匐于其上,手脚并用,划水而渡。村中有年青人水性极好,“如果国家有这样的游泳比赛,我们村里的小伙子肯定拿冠军”,甲阿这样说道。根据地图和我们打听到的情况,从卡瓦到泸沽湖有两条路线:一条是从卡瓦经甲区、麦洛到云南永宁,中途翻越海拔4000多米的攀依山,大约两天时间;另一条路线经甲区、依吉到永宁温泉村,同样要翻越海拔差不多的野鸡梁子,路程还要远上小半天。但依吉此前可以通拖拉机到屋角蒙古乡,而屋角又有车通到温泉。只是今年四川各地暴雨频繁,据说这条土路已经被毁坏得连摩托车也没法通过。但我们死活不愿放弃最后一线乘车的希望,于是选择走依吉、温泉的路线。

  深夜里我们跳进了温暖的温泉,整整泡上了两个钟头!

  因当地正是农忙时节,分不出人马来送上一程。我们只好苦着脸背上沉重的大包上路。一路风光如画,正如约瑟夫·洛克笔下所描述的“那片被高山环抱的童话之地-木里。它是如此的美丽与安详……一切都是那样安逸、舒适与美好……”。我们在高原山间上下拼命挣扎到中午,赶至哈迪纳西村时,我们再也无法忍受行将散架的苦楚,直扑进村子,以哀求的口气和妥协的价格租到一匹马,驮上大包再次出发。减去一身重负,我才能轻松一下,用镜头记录一些绝美的场景。可见,登山和摄影根本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同时爱上这两样,只能说天性里就有自虐的倾向。

  过哈迪村不远,绕过山头,浩浩荡荡的通天河出现在眼前,这条源自稻城的大河就如脾气暴躁的兄长,将东义河硬生生挤开。两条河流的交汇处再往下就已经是云南的地界了。我们离开几天里一直相伴的东义河,转向东逆通天河而上。通天河水势极大,尤其前日刚刚下过暴雨,河水浑浊,水声震天,行走在摇晃不已的铁索桥上,一阵头晕目眩。

  天黑时分我们赶到了依吉乡,与一路所经过的那些几乎与世隔绝的乡村相比,依吉乡显然离所谓的文明社会更近一些,因为在村口,居然有标注着“男女”字样的公用厕所。在这里,我们得到了副乡长公布次尔和村长边马扎西的热情招待。只因为表明了我们的摄影者身份,公布和边马又是忙着找住处、又是杀鸡款待,让我们万分过意不去,走的时候便将剩余药品留了下来。

  10月10日,公布次尔帮助我们联系了马夫任亲、来江,他们有自己的小马帮,正好到云南永宁一带运货,顺便带上我们,才收了50大洋,这可能是这一路上最便宜的一次租马了。依吉乡属于木里一区,中间通过一阵子公路,拖拉机一天时间能赶到瓦场,那是区政府所在地。但今天暴雨频繁,公路彻底毁坏,依吉又回复从前需要三天才能到区上的境况。不过,从依吉赶往云南永宁一带,倒是只要一天多点的时间,所以这里的人们更多地往来于永宁之间,山里的药材和其他特产多运往那里卖掉,日常生活用品也多来自那里。古老的马帮在这样的地区仍然是不可或缺的。

  我们一早出发,中午时分抵达野鸡梁子垭口下的亨博,往来于依吉与永宁间的马帮多半会在此处停歇一阵。任亲、来江二人从马背口袋里拿出锅碗、大米、猪肉,还有蔬菜,生起篝火,很快变出一份美味的中餐。有时候,太佩服这些当地的人们,似乎天生就是为这里的自然而生。他们的眼中,或许从来不会有我们这些人的食宿困扰。有附近蚕豆村的几位年青人,在此等候永宁过来的喇嘛,他们已经等上一天,就为了表达心中的敬奉。

  我的脚程要快一些,先赶到了海拔4000米的野鸡梁子垭口,远远望见遥远的天边,狮子山巍然矗立,山的后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泸沽湖,虽然看不见,却想象就在眼前。这一刻,我禁不住要大喊,似乎这样才能表达兴奋之情。从9月28日离开北京算起,整整12天,一路艰辛,似乎在此刻都已浑然不知。

  晚上8点,我们赶到永宁温泉村,这里以温泉出名,连村名也以温泉命名。在那里惟一还开门的饭馆一顿暴饮暴食之后,二人手执蜡烛窜进温泉澡堂,偌大的澡堂,此时就只为我们两人享用,甚至还可以在水中游泳!我将自己埋进温暖的泉水整整两个小时。突然间,刘远征顺嘴溜出一句“两个大男人,点着一根蜡烛,深夜在这里泡澡,是不是很变态?”两人登时大笑!

  泸沽湖:登山探洞不走婚

  永宁属于云南宁蒗县,历史上曾经是茶马古道途中一处重要的集镇。这里距离温泉只有十来公里,我们赶到永宁的时候,正好是当地赶集的日子,纵贯小镇的一条大街上人来人往,街边的集贸市场赶集的人们更是摩肩接踵,十几天里远离尘世的我们一时竟不太适应。

泸沽湖狮子山

  从永宁赶往泸沽湖很方便,班车差不多半小时一趟,不出一小时,我们就到了泸沽湖边的落水村。人们平常所说泸沽湖多是指这个地方。可以说落水村已经被彻底商业化,当地的人们将他们的摩梭民族服装视为工作服,只是在招待游客时要穿的。与其他旅游景点一样,这里的小商店一家挨一家,店里卖的是差不多的工艺品和充满奇异传说的旅游书籍;旅馆也是一家挨一家,名字大体都是“女儿国”、“阿柱园”、“摩梭风情山庄”之类;来自各地对走婚充满好奇的人们被旅游大客车一车车运进来,迅速被领进各个山庄别墅住下。接着是晚间的歌舞表演,当然是收费的,会有热情的摩梭姑娘邀客人共舞,说不定还会挠你的手心,按照旅游书上的介绍,那是表示姑娘喜欢上了你。这一切让人情不自禁想起现代化的大工厂,流水线的作业,旅游就这样变成了工业生产。幸好落水村还有唐兵和杨竹的湖思茶屋,这一对来自重庆的恋人,三年前来到泸沽湖,爱上了这里,留下来开了这间充满温情和闲适的小咖啡馆。唐兵能做一手好菜,只是这一点,就足以成为让行者驻足的理由。后来在泸沽湖四川一侧停留的日子里,我曾经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从四川划船过来,仅仅为了吃一顿这里的中饭。幸好还有盖明生的摄影展,这位被人称为“老盖”的东北人,是位可敬的摄影师,多年来在这里拍摄了众多记录当地少数民族生活的图片,我们看到这场摄影展,是在黑夜中迷路无意撞见的,昏暗的灯光下,那些黑白人物图片给人的感觉极为震撼!

  泸沽湖湖水面积达70多平方公里,湖岸线长达60余公里,三分之一属于云南,三分之二属于四川,四川一侧的湖岸线也要曲折得多。但因为云南一侧的泸沽湖很早就开始了商业开发,以至于世人提起泸沽湖,总是与云南联系在一起的。实际上,四川一侧的风光更为秀丽,民情风俗也是多姿多彩而又原汁原味。狮子山位于泸沽湖西北,这座海拔3760米的山峰是当地的最高峰,在湖边的摩梭民族和纳西民族看来,这是他们心目中的女神山。周围低矮的山峰,便都是女神的情人们。这样的传说与泸沽湖摩梭族仍然保留的母系氏族社会形态正是绝妙的对应。比神话传说更能吸引我这个探洞狂的,是当地关于狮子山溶洞的说法:山顶、山脚各有一大型溶洞。山顶溶洞内有七个岔洞,两个面积数百平方米的湖泊。洞穴幽深,有人走了几天还没有到头。山脚洞穴更为深远,无人敢入……当我去年春节在此听到这样的传说时,很长时间里让我心驰神往不能自持。离开落水村之后,我们便直接赶往狮子山脚下的竹地村。

  在竹地村找到了名叫八斤的摩梭村民,答应带我们进洞。在这里,我们才发现,此前听到的传说还有不同的版本。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山脚洞穴,格姆女神洞,却在离山顶仅仅一百米高度的位置。山顶是一片面积数百亩的平坦草地,周围是一片高大的杜鹃林。靠近崖边,边沿上凸现出来的是千奇百怪的钟乳石笋。此处有一洞口通入地下,据说与泸沽湖相连通。山体的北侧,增波村后的山上,有另外一个洞穴,当地人称仙人洞,需要绳索才能吊入洞口,也是传说此洞洞底与泸沽湖相通,在洞里能听见黄鸭啼鸣声和鱼儿的戏水声。因为洞穴幽深,加之缺氧,至今无人完全走完和探明洞内的全部。从竹地村我们开始了艰难的爬升。因为计划出洞直接赶往泸沽湖北岸的大咀村,我们的全部行囊也随身背着。自从在温泉泡过之后,无论精神还是身体,我们都已经彻底松懈下来。猛然间,又背上巨沉的背包登山,绝对是一场噩梦。一路上是气喘如牛,汗如雨下,好不容易赶到洞口时,感觉又是死去活来。

  洞口隐藏在狮子山南面陡直的危崖之下,洞侧有用红漆写着的“格姆山女神洞”六字。洞口以上,一百来米的高度,就是狮子山顶。不过这里却是无从攀援,若要上顶,还需退下山,从东侧山脊上去,那又是一条漫长的路线,今天我们是没法作此打算的。洞口的下面,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我们刚刚从中穿过,在密林中,我们甚至看到了在树间乱窜的野猕猴,这里因为人迹罕至,便成了它们的天堂。

  洞口有一处小小的平台,平台上立着一酷似男性生殖器的石柱。当地有生殖崇拜的风俗,在女神洞口有这样的物什,那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进洞是一段极狭窄的通道,我们几人不得不全身趴在地上,像爬虫一般才能钻进去。过了这段通道,前行不远,马上又是两处陡直的上坡,每处都是高近十米,幸好有前人已经搭好了木柱,又是那种在一根原木上凿出的阶梯。战战兢兢上去,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厅中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层出不穷,只是钟乳石表面不像以前我曾经探过的洞穴那样是白色或者浅黄,这里是如炭头一般黑,伸手一摸,弄得满手污垢。八斤说这是以前当地人探洞用松明火把给熏黑的。转过大厅前行一段,地上出现了如黄龙景区钙华池那样的地形,半圆形的小水池一个挨一个向下延伸,可惜的是,池底都沉积了一层黑色的炭灰。显然我们也不是第一批到这儿的探洞者。在这里又分出了众多岔洞,我们一一进入,发现这些岔洞都不太大,而且大多相互连通,有时候不注意便陷入死循环,一个接一个钻进去,以为洞穴无穷尽,实际上来来回回走的多是重复路。如果不是做了标记,真是很难意识到这一点。时间已然不早,八斤因为要原路赶回家里,也不愿意再带我们深入。只有悻悻然出了洞,传说中如此神秘的女神洞,难道就只是这样?直到当天晚上我们赶到大咀村住下,我还一直不能释怀。

  泸沽湖周围多是摩梭民族,大咀村却是例外,村子里近百户人家,清一色纳西族,所以大咀村也叫做“纳西村”。这里的纳西人都是一千多年前从丽江地区迁过来的,长期自耕自足的田园生活甚至让他们保持了比迁出地更原汁原味的独特风俗。村民多信奉本民族的东巴教,但因此前泸沽湖地区很长时间受摩梭土司和盐源大喇嘛的统治,喇嘛教在这里也有它的信徒。村后的小山头建有纳西经堂,每当节日,村中的达巴长老会带着村民前去诵念古老的东巴经文,拜祭祖先并祈祷一切顺利。离村不远的湖中小岛—大嘴岛建有白塔,那却是喇嘛黄教的建筑,每月初一和十五,自有信徒上岛点香念经。各种不同的信仰在这里共处得很是和谐。作为村民们共同的节日,赛马会无疑是最隆重的。每年春节的正月初九,这一天被大咀村的村民们视为过年的最后一日,会在这天里举办盛大的赛马会,全村男女老少一齐出门,赛马、赛跑、拔绳、投掷、歌舞,若非亲见,很难想象其中的热闹和乐趣。去年春节的时候,我曾经作为惟一的外来客人,参加了大咀村盛大的赛马会,现在再回到这里,便成了他们的贵宾。在落水村,400元包船,200元骑马,而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免费的。不仅如此,村长毛苦左还让他的大舅子杨苦左陪着我四处吃喝玩乐。同行的朋友刘远征因为要赶回去干活先回北京了,我则留下来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时间对我来说竟然能悠闲到如此地步,仅仅因为想吃一顿唐兵家的饭菜,就找了一条猪槽船,花了一个上午划到对岸的湖思茶屋,吃完饭,再划回大咀村,一个下午又过去了。当然中途免不了要跳进湖里畅游一番,湖水清澈无比,我这个自小水里泡大的江鱼儿,哪里还能抵挡这般诱惑,忍不住又要低头喝上两口!

  抽空又去泸沽湖镇上转了一圈。从大咀村到镇上还有6公里的距离,出村走一段路后可以搭当地的一种小三轮摩托车。泸沽湖镇很小,两条不长的街道拼成一个“Y”字,民居和小店都挨着街道。这儿与在四川各地见到的小镇并无多大区别,四川话也可畅通无阻,居民以摩梭族为主,也有彝族、汉族、纳西族各个民族。日常服饰已经汉化,只有上了年纪的人们仍在穿本民族的服装。泸沽湖镇出过不少名人,像杨二车娜姆,这位中央歌舞团的摩梭歌手,写过《走出女儿国》等好几本自传,满世界飞,经历奇特,巧的是,我在镇上闲逛还碰见了她。肖淑明,这位末代摩梭土司王妃,如今也住在靠近镇子的一处小村。觉得已经有太多好奇的人们拜访过她了,我也没打算再去打扰,就跑到镇后的草海。泸沽湖形状像一个分开的马蹄,草海就在一处蹄尖上。这里是泸沽湖延伸的末端,湖水浅了许多,各种水生植物繁盛起来,风吹过,数千亩的水面上尽是飘摇的芦苇,甚是壮观,草海也就因此得名。泸沽湖四面环山,虽然处在高原,气候却温暖湿润,又有充足的食物,这里成了众多珍稀鸟类的越冬栖息地。据当地人言,以前鸟类繁盛时,白鹭、灰鹭、黄鸭、天鹅数不胜数,飞起来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现在少了许多,不过仍然颇为壮观。事实上,我们在湖边的几天,虽然离冬季尚早,也看到了近百只不同种类的野鸭,不过这些野鸭非常警觉,往往我们的小船还隔着两三百米,它们就会飞走避开。显然它们对人保持着足够高的警惕性。草海上,一座数百米长的木桥横跨而过,这便是有名的草海桥,不少漂亮的照片出自于此。木桥也就高出水面一米左右,水草触手可及,下面是一两米深的湖水,游鱼穿梭其间,三三两两的猪槽船正在四处布网。草海大多数地方芦苇密布,这种小船为了能通行其间,小得不能再小,也就刚够一个瘦点的人站在它的上面。即使如此,不少地方还是无法行船,当地人便在草海间劈出窄窄的航道,航道纵横交错,蔚为壮观。稗子是草海一带最重要的作物。种水稻时,这种穗粒又少又小的植物被看成杂草与水稻争肥,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这里却是例外,因为用稗子酿造当地特有的苏尼玛酒味道最为香醇,它们在这里被大面积种植,于是顺理成章,草海边的博树、巫之洛、洛瓦这几个摩梭小村也就成了最好的苏尼玛酒产地。这段时间正是农忙季节,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老老少少一起出动,我们就见到了背着孩子还在田间劳作的摩梭妇女,这似乎从另外一面说明了为什么这片地区至今仍然是妇女当家作主。

  如此这般闲散两天之后,我忍不住探洞的念头,便组织了一个小型的马队,杨苦左、毛都知、毛都知的大儿子毛扎实、我在当地的朋友几几和我,五个人,外加两匹叫做阿楸、阿康的小马,朝着西边的狮子山出发了。这边的马匹差不多被视为家庭的一员,它们都会有自己的名字,所以一路上我们想要快走的时候都是直呼马儿的名字,马儿通灵性也能够听懂主人的召唤。

  这一次我是打算彻底探清楚女神洞,除了专备的头灯、手电、绳索,还带上了大量的蜡烛,这是用来在洞中作标记的。我们沿着大咀村后的一条小道一路前行,因为是轻装,也不觉得太累,中午时分赶到了山脚。在洞口,毛都知用石块支起一个小小的灶台,点燃松枝,一时间,松香弥漫。他拜了三拜,跪下时口中念念有词,神态异常虔诚,接着,杨苦左、毛扎实也是如此三拜,受这样的气氛感染,我也过去拜祭,不清楚他们祈祷什么,我是在请求格姆女神保佑我探洞如愿。

  进洞的前一段路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我们同样是先学了一阵虫爬,然后是几段胆战心惊的木梯爬升,进入钟乳石柱林立的大厅。此后的路段,隔一段距离就搁上一支点燃的蜡烛。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失望的发现,女神洞的确不大,只是洞里有一处大的回旋通道,其中又嵌套了几个小的回旋通道,如果不是如我们这般点上几十支蜡烛细心作标记,很容易一个一个地转圈,便会错误认为洞穴深远无穷尽。与前日探察比较,今天只是发现了几处很小的洞室,里面的钟乳石还未被松明熏黑,估计此前好奇的村民还未进入过。对于这样的探察结果,杨苦左尤其失望,因他早些年间来过这儿,便认为此洞深不可测。大家都打算出洞了,他一人还在上下找个不停,试图找到新的发现,结果当然是徒劳的。我安慰大家说,我们是第一批彻底探清格姆女神洞的人,从此各种书上、大家口中相传的神奇传说统统要因为我们的发现而被改写。

  出了女神洞,我们赶往狮子山北面的普纳山。在摩梭和纳西的民间神话中,普纳山是一座男神山,与格姆女神是一对亲密的阿夏。不过天长日久,多情的格姆女神与隔江相望的玉龙雪山男神暗生情意。女神打算过江与英俊的玉龙雪山男神厮守,可怜的普纳山男神得知后,执意阻止,抓着女神的手不放。女神情急之下拔刀要砍普纳的手,普纳见刀砍过来仍不肯放手,便用头来挡,急疯了的女神这一刀下来,就削去了普纳的半边脸,今天普纳山向着格姆山的陡直崖壁便被认为是刀削的痕迹。对于这样的故事,我只能说这个女神够狠,那个男神也太痴情。

  通往普纳山的小路旁有一汪清泉,在这里,毛都知和杨苦左升起篝火,让毛扎实找附近的打猎人要了一只鸡,拔毛切碎,搁进火堆,烤熟之后加上随身携带的辣椒粉、花椒、胡椒、盐粒等佐料,一会儿功夫就变出了一份香气袭人的烤鸡大餐,外加烤土豆,没想到在荒郊野外也能过得这般滋润!

  普纳山崖壁下有一处蝙蝠溶洞,据毛都知介绍,很早的时候他曾经钻进去过,里面有非常多的蝙蝠,洞穴狭小幽深,他是没有探清楚过。下午六点,吃过美味野餐之后,我们来到了这处隐藏于密林之中的洞穴。洞口异常狭小,稍胖点的人便只有先减减肥才能来了。洞如其名,硕大的蝙蝠在洞口进进出出。我们仗着人多势众,点燃火把,驱散洞口的蝠群,一头扎了进去。进洞又是一段十余米的爬行,洞中湿气很重,呼吸也格外郁闷。此后通道逐渐开阔,出现了分岔,一条水平通往黑暗的前方,右手一条则转而向下。我们几人分成两拨,分头进入不同的洞穴。杨苦左、几几和我进入右手侧的洞穴,一路下降。途中湿气渐重,头顶上的岩壁水珠滴个不停,滴答的水声在无边的黑暗中异常清晰。与发育成熟的格姆女神洞比较,蝙蝠洞显然还处于它的生长初期,这里的钟乳石只是初具雏形,表面润泽,其上的碳酸钙粉末能轻易抹下来。洞中更多的是岩层坍塌形成的巨大碎石和深不可测的裂缝。到后来,洞穴通道干脆变得竖直朝下,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撑着岩壁往下,到下一个洞口,走两步,又是一个新的竖直洞口,如此循环往复,也不知道深入地下多远距离,几人都已精疲力竭,尤其是我,前一天晚上就开始拉肚子,今天又加上胃疼,更是痛苦不堪,几欲虚脱。不得已艰难撤回,正好也碰上返回的毛都知和毛扎实父子,据说他们所探的水平洞穴后来也是出现越来越多的岔洞,难免胆战心惊,担心迷失其中,不得已退回。

  出得洞口,外面已是漆黑一团,只有远山下村庄的灯火依稀可辨。这时我已经步履维艰,不得已骑上马背。下山的路异常艰险,即使白天也是行走困难,照说绝对不能骑马的,但当时已经别无选择,下山的一路,我几乎就是保持后背贴着马屁股的姿势,如此方能不从马头前栽出去。赶回大咀村时,已是深夜十点。可怜的我,短短一天时间,就变得面容苍白,眼眶深陷。半夜里,毛苦左一家人又为我四处找药,最后寻到藏苍,切碎服下,病情才得以缓和。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我的这些朋友们!

  在泸沽湖边休养生息几天之后,终于到了离开的日子,我将取道盐源赶往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首府西昌市,那座著名的卫星之城。此后的一路上,经历依然奇特,遇见可爱的彝族姑娘,攀爬天地造化的公母山……不过这些已经是另外一篇文章里的故事了。

  后记

  "一切噩梦或者说美梦都已经在此刻结束!"坐在湖思茶屋的二楼雅座,望着窗外美丽的泸沽湖水,我就这样说给正在享受午后温暖阳光的朋友。

  回想起这刚刚过去的十个日日夜夜,我已经很难找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心头的诸般感受,艰辛、困苦、兴奋、奇妙……这一切注定会成为我的记忆中一段深刻的印记。想想吧,当行走在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山之脊,脚下是波澜壮阔的云海,云缝里露出的是深入地心的沟谷和沟谷里气势如虹的长河,远方群山逶迤起伏,如诗如画。几乎每一条山与山交汇的沟谷,都会有流淌的清溪和飞泻的瀑布,如白练悬挂山间。大大小小的村寨,如粒粒明珠散落山间,。只有在这样的世外桃园,你才会深深体会"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绝美意境。

  十天里,我们沿着发源于木里县的东义河,眼见着它由一条潺潺的溪流长成奔流的大河,最后汇入通天河,并入金沙江,伴随着它的成长,我们一路上也亲身感受了河两岸藏、纳西、普米、彝族等众多少数民族的质朴与热情。记得当我们深夜进入色库纳西村,敲开村会计布若家门时,这户好客的人家硬是在半夜宰杀公鸡招待我们住下,仅仅因为听说我们认识他的朋友松节;记得亚丁的马夫次真,在脚被扎伤的情况下,仍然一声不响四处忙碌为我们找牛棚生火,直到我们发现他的伤势;记得路遇的每一位朴实厚道的村民,他们脸上绽放的纯真笑容和眼睛里善良的目光……虽然彼此言语不通,却似乎心意相通!

  当然我们也无法忘记跳蚤、虱子留给我们的累累伤痕,就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浑身好像仍在隐隐作痒。但这些困扰,如高山的缺氧,负重攀升的疲累,崎岖难行的路途……随着终点泸沽湖的临近,一切痛苦都淡化了,相反,心头泛起更多的是那些甜蜜的点滴回忆。深夜独自在永宁温泉泡上两个钟头的温暖、每日品尝酥油茶糌粑各式美味的满足、眼见高山大川日升日落壮观景致的震惊……这些特别的感受,将在我的内心长久珍藏。

  上路前,我带了近20卷反转胶卷,自虑已经足够,没想到一路上怎么也止不住按快门的冲动,刚到卡斯,胶卷就已告急,迫使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得不放弃众多美丽的画面。不过我要深深感谢Luohong,这位来自法国的背包客,在自己胶卷不多的情形下,仍然无偿送我一些珍贵的反转,让我的旅途不至于留下太多遗憾!

  It's hard but so wonderful !这就是此次稻城到泸沽湖的徒步穿越留给我的全部记忆!(图片、文字资料提供/江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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