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温暖、华美而浓稠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那是被葡萄酒深深沁透的甜美香气浓郁的让人感到飘然的微醺，就像很久以前的冬天，趴在棉被中读译本时，那颗对法兰西怦怦然向往的心。

　　停留在巴黎是法国之旅的必然。从地铁站出来，只要人站在那里，望着车站对面的阿拉伯小店里在火下缓缓转着圈的多纳烤碎肉，就觉得一个人像被大风突然吹起来的纸一样，刹那间重量不知去向，那么渴望做什么从来没机会做的事。

　　当云压得很低，香榭利舍大街上的黄昏一眨眼就到了，看到商店里的灯从发红渐渐变得明亮，古玩店里的木板神像，神情凄楚的圣母和圣子远远地望过来。并不是因为电力足了，而是因为当天色暗下来，因电力不足而发红的灯光反而有了一种温暖的意味。远处的礼拜堂像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那样，渐渐地在街角褪了色、只乘下了影子。鸽子在身边走来走去，好像一些自由的如烟的心情在心里漫步。橘子冰激凌甜蜜冰凉地在嘴里溶化，一些细节一些心事也在心里溶化。在广场喷泉边，看着卢浮宫被金红的夕阳照亮，魔法正在起作用。

　　咖啡馆是法国不可忽视的所在。这些咖啡馆的墙上装饰着雷诺阿画的广场，还有梵高的，好像他们前一分钟刚刚离开似的。那里人声汹涌，客人们说着世界各地的语言，桌子上能看到各种型号轻巧的日本产摄像机。

　　萨特有一张有名的照片，他低着一双鼓出来的眼睛读放在咖啡杯子边上的书，而这张照片就是在坐落在圣日尔曼小广场边上的咖啡馆里拍的。那时他已经不是无名的哲学老师，而是著名的左倾知识分子。现在照片上的圆脚咖啡桌还在那里放着。这里的酒保就像真正老派的绅士，小心而周到，气宇轩昂，即使是围着白色的长围单，他们看上去还是那么有身份，一举一动合乎章法，他微微俯身下来听你南腔北调的怯懦的法文，让人忘记了自己不是来看法国贵族遗风，而是来找文人们曾经坐过的地方。

　　你倦了，厌了就沿着纵横的路径回家，在路边一些高大的房子里的灯光照亮了其中的某些房间，那里有整排整排的柚木书架，墙壁上适度的挂着一些画作，颜色明亮，是蓝色骑士一派的画，那是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容易喜欢的画风，单纯而适度反叛的样子。还有贴着窗子放的大桌子，上面凌乱地堆着纸和书，大口杯子，糖罐还有打开的

　　有时间就到蒙马特尔高地吧？那个地方就像一根反骨一样高高地鼓起在巴黎的右端，山上有一个磨坊用的木头风车，因为有许多无羁的印象派画家画过它而非常出名；山下也有一个磨坊用的木头风车很出名，因为那是巴黎有名的红灯区，给无羁的享乐者看一夜美丽的裸体舞女怎样大跳康康舞；革命者经过山下，沿着紧紧挨在一起的、被乌特巴罗钟爱过的老房子上山去，在小丘广场举行巴黎公社起义，然后他们唱着《国际歌》呼啸下山。蒙马特尔这地方总是和布尔乔业的优雅巴黎作对。

　　如果有时间，你也可以到法国一些地图上没有标出旅游点的地方乱走，看收在长长窗子下的粗布裤子。紧挨在一起的老房子，白色的墙上锈色斑斑，门厅幽暗，那是不是从前的洗衣船公寓？潦倒的梵高在这里借住过，毕加索在这里的画室为好朋友举办晚会，洗衣船公寓是当时不被承认的艺术家们的聚会地。可是，它现在总被各种书提起，则是因为那些不被承认的艺术家们最终得到了承认，人们现在叫他们大师。老房子的拐角，就是长长的、倾斜向上的巷子，黑铁柱似的路长长地弯下来，那是乌特利罗画过的街巷吗？他是最爱这块国土的画家，他画里那些起伏无人的街巷，让人想象巴黎上空自由而孤寂的美，多少人和事在那里风一样地轻扫而去。……

　　然后就是耶尔群岛，那里的蓝天是一个从永远多云的天空下走来的人觉得像是被一个诗歌里的蓝天拥抱，那金灿灿的阳光像厚厚的金色蜂蜜涂在新鲜面包上，于是有人说这里的蓝天是最被上帝眷顾的地方，看到它总会让人忍不住去想去猜度，到底自己还错过了些什么？

　　最后就是小丘广场了。一个久居法国的友人曾经在信笺里把过多的笔墨用来形容那个在文学圣坛中久仰的地方。那里充满了街头画家和小小的风景画，那些画是来这里旅游怀旧的人的宠物，虽然画的是蒙马特尔，可一景一物，很懂得适度描绘，适合人多数有点文化的旅行者的口味，可以让他们动心，将它们买回去放在旅行箱衣服中间带回家。画家藉藉无名，对有着名画家们有的那种风雅，看到有行人停下，就微笑着问要不要画肖像。可他们的笔触并没有激情，他们站在大师们从前站的地方，乐意大家把他们也看成是大师，可他们不会是，他们只是很媚人。

　　法兰西，多少年来，杜拉斯、左拉、达利、雷诺阿、梵高、海明威、马蒂斯，这些文学和艺术的大师在这里度过自己的年轻时代，他们使放荡无羁、自由自在的气氛在这里层层堆积，几乎成为伸手可及的一种物质。而在多年之后，你会怀念在卢森堡公园和蒙巴那斯大街中间的那块学生地，那些在清晨聚集的一些依靠咖啡苦苦挣扎着清醒过来的大学生；会想念他们在街对面那栋拿破仑帽子式的老房子里念书的文学院；会在提笔的时候重新看到这些孩子们的脸上酸气盎然的激情，如同看到当年的自己，那是全世界念文学的孩子的标志性表情。(文/雨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