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发言

　　电视的娱乐功能以前是被放的很低的，是不会拿出来说的，但是现在已经被提得越来越高了。大家都不得不承认，在压力这么大的现代生活中，电视所能提供给大家的轻松娱乐几乎是它最重要的功能之一。

　　前几天在南方周末上，崔永元和解玺璋还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笔战，就是关于这个问题。小崔接受访谈了一版，他谈的是反对电视的庸俗化。然后解玺璋就回应了一篇文章《通俗的电视节目是必不可少的》。他们俩表面上看是吵起来了，后来我仔细看了看觉得没吵，说得各是各的事。小崔是在反对电视制作中，就是我们这些从业者在制作过程的那种将制作庸俗、浅陋、模式化、概念化的思维方式，而解玺璋在说，好的、有趣的、通俗的、为观众所所接受的电视节目是非常必要的，所以他们俩实际上说的不是一件事。

　　大家好像会觉得娱乐的电视实际上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实际上从从业的感觉来看，越是娱乐的节目可能反而是越难做的。我自己从10多年前大概一毕业开始起是写喜剧的。后来我写到自己在这个行业稍微有点小成绩的时候，我就赶快自动消失了，就坚决不敢再写下去了，因为我发现一个真正有内容、有价值、有品味的

　　娱乐功能已经说了很多年，现在谈谈它的教育功能。以前都认为电视是教育、大众传播知识和文化、政治思想的一个最有益的工具。后来，很多人就提出异议，说我们每天生活都那么辛苦，现在都这么大压力了，谁还要听你给我说道理，指手画脚教我们怎么过日子。

　　其实我觉得尽管教育功能这个概念大家不太理直气壮的提它了，可是实际上它一分钟都没有从我们生活中消失。不是大家在听你给他讲道理和传播知识，但是大家不由自主地从电视中学习，生活方式、生活态度，学习表达感情的方式，不管是表达爱还是表达愤怒的方式，包括学习所有生活的细节，学习电视剧里面人家的

　　我现在在做的这个节目，每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农村。我发现，特别多的在农村里边不满足他们生活的那些人，急于想要认识这个世界的那些人，他们通过什么方式？电视几乎是他们唯一的方式。

　　我在山西农村采访过一个农村媳妇，那个地方已经不穷了，现在经济发展起来了，很富裕，家家都盖了二层的小楼，家家都买了农用车什么的，生活都没问题。虽然物质的、财富的积累是很迅速的，然而文明的提高、生活方式的改变是非常的缓慢。所以在那个地方，家里盖楼是正常的事，治病是正常的事，买新衣服是正常的事，但是买书是不正常的事，出门旅游是不正常的事。他们那个农村到西安往返车票9块钱，但是村里没有什么人去过西安。因为旅游这事太不正经了，为这事花钱，是不好好过日子。就在这种封闭的环境当中，会有很多人觉得精神苦闷，他们要求知道另外一种生活是什么样子。

　　我采访的那个农村的小媳妇就这样说，她说我就总想为什么城里的女人一个一个都那么好看，可是那衣服如果要让我穿上就一点都不好看，那肯定不是衣服的事，还有别的什么事。她太想知道了。

　　我说，可以看书嘛。她说，不可以，我们不能买书，我们这儿女人不能买书，会被人看不起的。我问那你用什么方式？她说我可以读电视。她用了一个“读”字，让我吃了一惊。然后她说我可以通过电视了解人生、了解外面的世界。

　　我在四川的山里碰到一个小男孩，她看见我就笑，他说他平时每个星期六要看我的节目的时候，还要翻个山到别的地方去看。他说我跑过去的时候特别的兴奋，每次都满怀渴望，而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一点激动都没有了。

　　后来我想其实他对我没兴趣，他不是要看我，他是要看电视，他是要通过电视了解外面世界的生活，是那个世界让他激动。所以这种电视的教育、知识传播的功能，在我们现在的国家，现在的社会程度中依然是非常重要的。

　　反过来说，一个媒体的从业者能够为大家提供什么，让大家去了解、去接受、去模拟，这就变成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因为电视跟公众的生活一直是互动的。大家学电视里面的样去做，我们再从大家的生活里面学习做成电视，大家再学电视里面的样。所以我们能够做什么呢？

　　我举一个很小的例子。半边天有一部分内容是做女性问题的，然后有一个调查，就广告中的女性形象问题设计做了一个很多年的跟踪调查。这是非常有意思的课题，主要研究电视广告中女性形象和男性形象的差别。

　　比如说，做广告的时候什么产品是男性做的？是那些科学含量很高的，比较贵重的，车或什么别的，高科技产品肯定是男性做的。女性会代理什么形象呢？吸尘机、洗衣机，就是家务劳动。家务劳动和科技含量比较低的肯定是女性形象。在形象定位里，男性肯定是个社会人、成功者，女性会是一个家庭人，或者是一个社会中的辅助者。

　　举了简单的例子——一个很出名的广告，濮存昕和

　　再比方说，声音定位。如果前面需要一个人喋喋不休地推销产品，肯定是女人的声音。但是如果需要一个非常权威的可以一锤定音的声音告诉你说：这个东西很好，那么这个品牌一定用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因为它是权威的，而女性只能是个喋喋不休的推销员。如果偶尔一个广告是这样的，那是很正常的。但是你如果对全国所有的电视广告进行跟踪，结果发现百分之九十都是这样，你就会知道这个东西是有共性的。

　　所以当我们不断地提供着这种定位，生活中的人就在模拟这种定位，可能就会使传统的性别定位更加根深蒂固。在这里不是说女人不可以做家务，不可以回家，那是个人的选择，人们喜欢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但是媒体从业者不可以用不公平的、单一的定型去影响生活。所以这个就是它的传播、教育的功能。这几年我日益感到电视带给人们越来越重要的是精神和心里的安慰、治疗和沟通的功能。

　　以往，甚至是现在，可能大家都有一个概念，觉得没事老往电视台写信和打电话的人都是神经病，全是没文化的人。但是我每天坐在那儿，大量的Email，电话，信件，每天都扑面而来，你去看，你会知道不是这样的。有很多非常正常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们只能朝一个远方不认识的人宣泄心中的迷惑和不解。这是一个非常正常而且越来越多的事。

　　80年代初我在参考消息上看到说，美国有百分之八十多的人看过心理医生，我当时就觉得你看这资本主义真是腐朽堕落，这个国家的人全是神经病。而现在要是做一个统计，会发现中国人需要心理医生的比例，我觉得不会比这个数字更少。我们的生活改变的太快，包括我们生活的进步太快，在这么快的一个过程中，我们没有闲暇、没有时间去让自己的精神做一个整理，给自己的心理做一个调试，给自己的心找一个能够放的比较安全的地方。

　　我这几年做的节目是讲个人生存状态的，我非常吃惊地发现，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穷人说他心里苦闷，富人说他心里苦闷，在都市边缘挣扎的打工仔他生活没有安全感，混得特别好的住毫宅的人也说没有安全感，城市里面受过好教育的人说自己孤独，农村里面的小媳妇也说自己孤独，怎么回事？

　　有人说我的节目应该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是的，我特别愿意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可是，为什么这么多的人心里面都这么苦闷呢？

　　我觉得在这么快变化的时代，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打起所有精神来应付这么快的发展，让自己适应这个时代，不被淘汰，拼命地追赶。在这样一个情形下，我们的心理和精神损失太大。

　　我们需要宣泄和治疗的这样一个场所。然而我们中国不是一个心理治疗发达的国家，于是电视作为老百姓信任的媒介，已经成为他们沟通和治疗的一个特别重要的手段。我觉得电视可能真的会成为我们现代人治疗心灵创伤、稳定自己的情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具。

　　这可能就是电视能够为我们做的一点有价值的事情吧，至少我目前这样认为，也愿意继续这样去做。（文章提供/SOHO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