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他和她住在筒子楼里，六户人家六个炉灶，天天早上，起来做早饭的总是五个女人、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是他。

　　吃完了早饭，他便把擦得干干净净的自行车给她扛到楼下，放好饭盒，叮嘱她路上要当心，别让菜汁儿流出来，那样的话，菜就吃着没味儿了。到了下午，走廊里做饭的依旧是五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是他。他很会做饭，今天包子明天饺子，总是变着花样儿。许许多多个周末，吃完了晚饭，他收拾好碗筷，便骑了车子带着她去看电影，休息的时候，他就会洗一大堆衣服被单，遇到好天气，他就翻出箱底的东西一件件地晾晒，不论大衣毛毯，从来找不到一个虫蛀的痕迹。逢年过节，他总是起大早去买鱼买肉，买回来便在水池边洗个不停，屋里屋外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在这个时候，不会做饭的她既不织毛衣，也不做针线，只是嗑着瓜子看小说，看到书上有趣的故事，她就会说给她听，他听完后便大笑，她也跟着笑。

　　邻居们都说她真是好福气，她还只是呵呵地笑，往后的日子里，她依旧，他也依旧，就这样过去了许多年，儿女们都大了，工作分配去了外地，日子把他和她满头的黑发梳成了一头花发。

　　一年冬天，他早上起来就觉得头不大舒服，可还是系上了围裙，正做着饭，腿一软就坐在了灶前，他患了中风，不过，好的是没落下什么大毛病，只是两条腿走路有些发软，她就把大房换成小房，只为能搬到一楼，老邻居们来帮忙搬家，看见她把东西收拾得齐齐整整，纸箱包袱也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把东西搬来搬去好像浑身都是力气，她借来了锯子，锯了大半天，划破了手才锯掉了门槛，还借了辆三轮车，跑了一整天买回来一个轮椅。他就每天坐在轮椅上，看着她在炉灶前做饭。他知道她不会做饭，说是只要做熟了就成，做什么他就吃什么，慢慢地，她也学会了包包子捏饺子，一日三餐端茶端饭，伺候得细微妥帖。后来，他开始隔三岔五地不是尿床便是尿了裤子，她就不论阴晴不论冬夏地马上又洗又涮，这样的日子长了，他心里着急就会冲她发脾气，但她总是坐在他面前冲他呵呵地笑，并为不能再做饭和洗涮的他买来瓜子和小说，他看到书上有意思的故事就会念给她听，她听完后便笑。

　　邻居们说他真是好福气，他也只管呵呵地笑，就这样又过了许多年，日子把他们花白的头发梳成了一头银发。有人说，她先前是欠他的，这会儿该她还给他了。

　　这一年春天的中午，户外的阳光明媚，他说他觉得特别高兴，要她给他换件衣服，想出去走走，她便给他换了他喜欢的那套制服，她也换了衣服，穿上了他说好看的那套呢服，她推他出门，路边的花栏里的花盛开着，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护城河畔，草坪边的长椅上依偎着一对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和她当年相依而坐的情景好像还历历在目。

　　这里是五十年前他们常来的地方，河边的景色已经改变了原来的模样，当年那细细的河柳，如今已是腰身粗壮，枝条万千了。(文/王金龙)